他直愣愣地站在柜臺后面,左手像壁虎似地緊攀在柜臺玻璃上,不時蜷起手指,摩擦著指關節；右手總伸進柜臺整理陳列著的手機，反倒把原本就挺整齊的手機弄得凌亂不堪。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手機店門口，瞪得像受驚的羚羊一樣圓；舌頭反復地舔著干裂的嘴唇，那唇卻絲毫得不到潤濕。
開店賣手機半年，他大概以沒像今天這么發虛過。過去半年的生意雖然慘淡，但也不至于將他嚇成這樣。他一個不惑之年的大男人，怎么能這么膽小！想到這里，他自嘲地撇撇嘴,努力定了定神。
這會兒，門口出現他今天的第一個客人。那是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走進門后便看似嫻熟地挑選起柜臺里的手機。他的心突然又噌地提了起來，怦怦怦地砸著他的胸腔，好像舊時衙門前的狀鼓。他幾步沖到婦女跟前，擠出尷尬的笑容，招呼她想要買怎樣的手機。婦女看見他，卻伸出一個指頭指著他的鼻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唉——先生您是姓劉吧，我聽隔壁大伯說過您啊！他呀，老跟我說在您店里買的'手機好用，那都是實打實的貨。這不，我想給讀初中的兒子買只實用的，就聽他的來您這兒了。我看您也是個老實人嘛……”他看起來卻極不好意思，僵硬地笑著，目光四處游離，好像那稱贊不該是他的。他將婦女引到一個柜臺前,一一為她介紹過去半年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功能,一如既往。
然而今天卻注定與眾不同——介紹到一只最大眾化的手機時，他竟突然卡殼了。平常倒背如流的介紹詞，現在突然變成一團模糊的霧堵在嗓子眼，他一下子不知所措，眼神慌亂地在四處移動，手也因緊張而不住地搓動。
“怎么啦，先生——”
婦女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有點忘了……沒事沒事，我看一下。”他一邊罵自己怎么這么沒用，一邊彎腰從柜臺中拿出一個包裝盒，狼狽地翻找說明書。
“別急嘛，先生。”婦女自顧自說著，“您的店名聲這么好，我也信得過。不像對面那家——隔壁大伯整天跟我抱怨，說對面那家手機店，手機買回家不出一個月就壞，幾次修不好。哼，奸商，賣的一定是水貨！”
“是，是……謝謝…….”他像個犯人似地唯唯連聲，弄得婦女很是莫名其妙。“咦——”婦女忽然想到什么，一陣心慌，“這人這么緊張干什么？該不會——”
雖然有些疑慮，但最終婦女決定買下這只手機。他伸手去拿柜臺下的貨，手卻像觸電似地縮了回來。
“哦，對了，這里都是作樣品的，我去里邊給您拿。”這一次，他說得格外冷靜。
等婦女走后，他拉下卷閘門，又關上店門，把手機店柜臺下所存的手機一股腦兒翻出來，在柜臺后堆了一地。“去你的水貨！”他狠狠地踹了一腳。賣水貨，正是朋友給他支的“致富秘訣”。“哼，什么秘訣，把老子折騰得心神不寧！我堂堂實打實的名聲哪兒能讓你來玷污！水貨，我呸！”
他把花幾千塊進來的水貨像塞垃圾似地塞進編織袋里，拍拍手，釋然地站回柜臺后。“少賺點錢算什么？”他想，“昧良心的事，我才不干。咱有信譽呢，怕啥！”
重新拉開門，對面手機店前正停著兩輛車，店門口圍著一大群人。那車上“315”三個字格外醒目。他一怔，驀然想起婦女的話：“奸商，賣的一定是水貨！”果然，對面那家被查處了。
“嘁——沒道德，惡有惡報。”他吁出一口氣，覺得格外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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