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我偷換了母親的年華，踩著她的脊梁長大。母親卻說，從我身上，喚回了她曾經美麗的人間四月天。
清秋的月，像一片薄冰，漂浮在沁涼的夜色里。
母親早已歇下了。我坐在窗前，聆聽她疲憊而均勻的呼吸。夜深人靜，心才容易從容、回憶或懺悔；月朗風清，最宜與往事邂逅。從小就是母親的嬌女，生命里鐫刻著她與生俱來的沉默。在我清澈的眼眸中，只有母親永遠匆匆忙碌的身影。孩子的心最敏感，最需要撫慰，而在工作與生活的重壓下，母親的撫慰竟成了我童年的奢侈品。我無法解讀，母親倉促間投向我的目光里該深藏著多少掛念和歉意。
我失望了，開始變成一個落寞的孩子，走出屋外，看著藍絲絨一樣美麗的天空，聞聞路邊的花香，聽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憂傷的歌聲……我承載著一個孩子不該有的悵惘，讓母親在我心中濃縮成冰冷的影像
。我本能地拒絕她的溫情，逃避她“媽的嬌女”的輕柔呼喚，我甚至祈求一片流云將我帶走，遠離她的視線……歲月從不肯在哪一朵花蕊間駐留，四季靜默更替，我不著痕跡地長大。漸漸的我開始懂事，能覺察母親深深的失落和她從不言語的壓抑和痛苦，對母親曾冰封的感情逐漸解凍。
不論多勞累，母親總不讓我干重活，說別讓它們傷了媽的嬌女。我選擇在一個遙遠的角落里注視著她在生活的重擔下做怎樣的掙扎。
她瘦弱的身子在擁擠的人海中游移，熱風拂過，人潮翻涌，灼人的氣流似乎要將她掀倒吞噬。當頭的烈日下，她仍舊奔波著，勞累著，咽下流到嘴邊的汗，或許是淚。
我頭一次覺得，母親是無依的，可憐的，堅強的。烈日下，瘦弱的她在人海中書寫著最傷感的詩篇。
我若能為她送上一杯清茶或一句最簡單的問候，她該收獲多少清泉般的安慰，消除多少憂愁和疲憊啊。年少的羞澀與含蓄，深植于靈魂的沉默，注定只能讓我對她的愛在心底翻涌，將這般濃濃的親情珍藏于心匣。
昏黃的燈下，母親在梳理她的白發，鏡中是那張曾經美麗的臉。她的聲聲嘆息，堆積在我心口，宛若千鈞。剎那間，我捕捉到了清醒。母親老了，真的老了。
時間和空間頓失界限，我走上前，輕輕為她梳理頭發。她的眼中先是詫異，再是驚喜，進而幻化成晶瑩的感動。她望著鏡中的我，透明的面頰，潮潤的雙眼，飄逸的長發。她笑了，繼而喃喃地說：“媽的嬌女長大了，多像媽媽當年……”
月，在清涼的夜色里無語。我坐在窗前，聆聽著母親疲憊而均勻的呼吸，祈禱能化成一只水藍色的蝶兒，去點綴母親無限的夢境，告訴她：女兒再大，仍是您的嬌女，是您美麗的人間四月天。今生，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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