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趙生傳
蘇 轍
高安丐者趙生，敝衣蓬發(fā)，未嘗沐洗，好飲酒，醉輒毆詈其市人。雖有好事時召與語，生亦慢罵，斥其過惡。故高安之人皆謂之狂人，不敢近也。然其與人遇，雖未嘗識，皆能道其宿疾與其平生善惡。以此，或曰：“此非有道者耶？”
元豐三年，予謫居高安，時見之于途，亦畏其狂，不敢問。是歲歲莫，生來見予。予詰之曰：“生未嘗求人，今謁我，何也？”生曰：“吾意欲見君耳。”
生嘗告予：“吾將與君夜宿于此。”予許之。既而不至，問其故，曰：“吾將與君游于他所，度君不能無驚，驚或傷神，故不敢。”予曰：“生游何至？”曰：“吾常至太山下，所見與世說地獄同，君若見此，歸當(dāng)不愿仕矣。”予曰：“何故？”生曰：“彼多僧與官吏。僧逾分，吏暴物故耳。”予曰：“生能至彼，彼人亦知相敬耶？”生曰：“不然，吾則見彼，彼不吾見也。”因嘆曰：“此亦邪術(shù)，非正道也。君能自養(yǎng)使氣與性俱全，則出入之際，將不學(xué)而能，然后為正也。”予曰：“養(yǎng)氣請從生說為之，至于養(yǎng)性奈何？”生不答。一日，生笑曰：“嘗問我養(yǎng)性，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予矍然異其言。自此知生非特挾術(shù)，亦知道者也。
生兩目皆翳，視物不明。然時能脫翳見瞳子，碧色。嘗自言生于甲寅，今一百二十七年矣。家本代州，名吉。事五臺僧，不能終，棄之，游四方。少年無行，所為多不法，與揚(yáng)州蔣君俱學(xué)。蔣惡之，以藥毒其目，遂翳。
生喜禽鳥六畜，常以一物自隨，寢食與之同。居興國，畜駿騾，為騾所傷而死。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盡掩，故德順時見于外。今余觀趙生，鄙拙忿隘，非專自晦者也。而其言時有合于道。
(選自《欒城集》，有刪改)
【注】 ①臨川王：陳蒨，武帝侄子，武帝死后繼承大統(tǒng)，史稱文帝。②希旨：符合尊長的旨意。
1．對下列句子中加點(diǎn)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 )
A．是歲歲莫，生來見予 莫：通“暮”，年末。
B．僧逾分，吏暴物故耳 暴：糟蹋。
C．自此知生非特挾術(shù) 特：特別。
D．居興國，畜駿騾 畜：飼養(yǎng)。
解析 C項，特：僅、只。
答案 C
2．下列句子中，全部表現(xiàn)趙生是率性之人的一組是 ( )
①雖有好事時召與語，生亦慢罵，斥其過惡
②吾意欲見君耳
③此亦邪術(shù)，非正道也
④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
⑤嘗自言生于甲寅，今一百二十七年矣
⑥常以一物自隨，寢食與之同
A．①③⑥ B．①②⑥ C．②④⑤ D．③⑤⑥
解析 ③是趙生對“道”、“術(shù)”的理解，④是趙生對養(yǎng)性的議論，⑤表現(xiàn)不出趙生的率性。
答案 B
3．下列對原文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一項是 ( )
A．乞丐趙生本名吉，兩眼有白膜，年少時品行不端，不太守法，經(jīng)常蓬頭垢面，好飲酒，酒醉就打罵人，讓人不敢親近，因而被人毒傷了眼睛。
B．趙生夜游太山，見到許多生活在地獄中的僧人和官吏，認(rèn)為作者見到一定會停止為官之心，怕他心驚神傷，便沒有帶他一起去游玩。
C．作者被貶居住在高安，起初不敢接近趙生；趙生主動上門拜訪，與之探討夜游太山、出入陰陽兩界的'“邪術(shù)”與“正道”，使作者接受了他的“養(yǎng)氣”之說。
D．文章描寫了趙生各種異于常人的鄙俗、拙劣、憤恨、困窘的言行，指出他雖不善于掩飾自我，但仍然是個持有“術(shù)”且懂得“道”的人。
解析 A項，因果關(guān)系不當(dāng)。
答案 A
4．把文言文閱讀材料中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
(1)雖未嘗識，皆能道其宿疾與其平生善惡。
譯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盡掩。
譯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答案 (1)即使不曾認(rèn)識，也都能說出這人多年的疾病和他平生的善惡行徑。
(2)我聽說有道的人討厭別人了解他，大多用不好的言語、丑惡的行為來隱匿自我，然而也不能全部遮掩住。
【參考譯文】
高安乞丐趙生，衣服破舊，頭發(fā)蓬亂，不曾沐浴清洗，喜好飲酒，喝醉酒就毆打責(zé)罵街市上的人。即使有好事的人有時召請他談話，趙生也謾罵人家，斥責(zé)人家的過錯和惡行。所以高安的人都稱他是狂人，不敢親近他。但是他與人交往，即使不曾認(rèn)識，也都能說出這人多年的疾病和他平生的善惡行徑。因為這個，有人說：“這不是得道之人嗎？”
元豐三年，我被貶居住在高安，有時在路上見到趙生，也害怕他的狂妄，不敢詢問。這年年末，趙生前來拜見我。我問他說：“你不曾求過人，如今拜見我，為什么呢？”趙生說：“我心里想見你呀。”
趙生曾經(jīng)告訴我說：“我將和你在這里夜宿。”我答應(yīng)了他。后來他卻沒有來，問他原因，趙生說：“我本來打算和你到別的地方游玩，考慮你不可能不受驚嚇，驚嚇或許會傷了心神，所以不敢喊你。”我問他：“你到哪里游玩的？”趙生說：“我經(jīng)常到太山下，所見的情況與世上說的地獄相同，你如果見到這些，回來后應(yīng)當(dāng)不愿做官了。”我說：“什么緣故？”趙生說：“那里有很多僧人與官吏。是僧人超出本分，官吏糟蹋財物的緣故。”我說：“你能到他們那兒，他們也知道尊敬你嗎？”趙生說：“不是這樣，我能見到他們，他們卻不能見到我。”趙生于是嘆息說：“這也是歪門邪術(shù)，不是正道啊。你能夠修身養(yǎng)性使精氣與本性俱全，那么出入生死之間，將不用學(xué)就會，這樣以后才算是正道。”我回答說：“養(yǎng)氣，請允許我按照你的說法去做，至于養(yǎng)性該怎么辦呢？”趙生沒有回答。一天，趙生笑著說：“你曾經(jīng)問我如何養(yǎng)性，如果有夢和醒的差異，那么本性就不全了。”我非常吃驚，認(rèn)為他的話與眾不同。從此知道趙生不僅持有方術(shù)，也是懂得道的人啊。
趙生兩眼有白膜，看東西不清楚。但時常能脫開白膜現(xiàn)出瞳孔，瞳孔是青綠色的。他曾經(jīng)說自己生于甲寅年，至今有一百二十七年了。趙生家本來是代州的，名叫吉。他侍奉五臺山的一個僧人，不能堅持到底，離開了僧人，游走四方。趙生少年時期沒有品行，所做大多是不合法的事，和揚(yáng)州的蔣君一同學(xué)習(xí)。蔣君討厭他，用藥毒傷了他的眼睛，于是兩眼就長了白膜。
趙生喜歡禽鳥和六畜，經(jīng)常帶著這其中的一樣跟隨自己，和它一起睡覺吃飯。居住在興國時，他畜養(yǎng)了一頭高大的騾子，被騾子踢傷而死。我聽說有道的人討厭別人了解他，大多用不好的言語、丑惡的行為來隱匿自我，然而也不能全部遮掩住，所以德行和謹(jǐn)慎時常表現(xiàn)在外面。現(xiàn)在我看趙生，他的鄙俗、拙劣、憤恨、困窘，并非專門用來隱匿自我的。而他的言語時常有合于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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