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
騷人嗟不見，漢道盛于斯。
前輩飛騰入，馀波綺麗為。
后賢兼舊列，歷代各清規(guī)。
法自儒家有，心從弱歲疲。
永懷江左逸，多病鄴中奇。
騄驥皆良馬，騏驎帶好兒。
車輪徒已斫，堂構(gòu)惜仍虧。
漫作潛夫論，虛傳幼婦碑。
緣情慰漂蕩，抱疾屢遷移。
經(jīng)濟慚長策，飛棲假一枝。
塵沙傍蜂蠆，江峽繞蛟螭。
蕭瑟唐虞遠，聯(lián)翩楚漢危。
圣朝兼盜賊，異俗更喧卑。
郁郁星辰劍，蒼蒼云雨池。
兩都開幕府，萬宇插軍麾。
南海殘銅柱，東風避月支。
音書恨烏鵲，號怒怪熊羆。
稼穡分詩興，柴荊學土宜。
故山迷白閣，秋水隱黃陂。
不敢要佳句，愁來賦別離。
譯文
文學創(chuàng)作是關(guān)乎年代久遠的事情，但其創(chuàng)作中的成敗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歷代作家都是不同的流派，他們的名譽聲望怎么會隨便地流傳于后世。
可惜的是以屈原為代表騷體詩的作者均已作古，在漢代開始出現(xiàn)的五、七言詩至今盛行。
漢末魏初，建安、黃初一代詩人勇于創(chuàng)新，以矯健的姿態(tài)躍入詩壇。可嘆的是到南北朝時，詩歌便流于形式上的綺麗。
后來的一些杰出作家兼擅以往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而各個時代又各具獨自的創(chuàng)作方法。
詩歌的創(chuàng)作方法自然是具有儒家學說的讀書人方才有之；我本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意念從幼年時即接受家庭的熏陶。
我永遠景仰江東那些風流蓋世的詩壇先輩，我也贊美并喜歡魏都鄴中的那些文學奇才。
那江左、鄴中的人才都是些良馬，只有像曹操、阮璃這些才能杰出的人，才能帶出好的人才。
那作車輪的工匠僅僅是把輪子做好了，他的兒子卻不能作輪子而失其傳統(tǒng)，可惜呀，就像父親確定了房屋的蓋法，仍然不足的是兒子卻不肯去筑堂基，蓋房子，失去了繼承祖業(yè)的人才。
盡管朋友們認為我隨意就能寫出像《潛夫論》那樣的好文章，認為我有寫《曹娥碑》式的絕妙文筆，那只是虛譽而已。
自己緣情作詩，抒發(fā)貧病在身、屢屢漂泊、遷移流浪生活的情懷，聊以 。
慚愧自己無有經(jīng)世濟民的良策，只好像那小鳥借深林的一枝，流寓到這偏僻的邊遠之地。
蜀地戰(zhàn)亂不休，環(huán)境險惡，蜂蠆伴著塵沙，蛟螭纏繞江峽，人多于難，民不聊生。望眼前蕭瑟荒涼、觸目生悲的景象。
想那唐虞之際的太平盛世相去已遠了；目前藩鎮(zhèn)割據(jù)，戰(zhàn)爭連續(xù)不斷，真像當年楚漢兩雄相爭，弄得時勢岌岌可危。
如今我大唐圣朝還有那些肆意作亂者存在，尤其夔州這荒僻地區(qū)的習俗更喧鬧低下，實在令人生悲。
我這顆憂傷沉悶的心啊，就如獄屋基下埋藏的寶劍雖閃紫光而未現(xiàn)；猶如茫無邊際池水中一條困守的蛟龍，不得云雨如何飛騰。
那兩都為武將掌權(quán)，都開建有幕府機關(guān)，普天之下，軍麾如林，烽火不息，戰(zhàn)事不斷。
在南海邊地，漢時馬援所立的銅制界柱已被毀壞，西部吐蕃人也數(shù)寇唐境，占領(lǐng)長安，皇上也不得不避亂出奔。
遠方的音書不至，怨恨那喜鵲不能及時報喜，夔州這邊遠之地荒僻，且責怪山間野獸為什么咆哮聲那么疾厲。
在這里從事些農(nóng)業(yè)勞動，可以排解作詩的情趣，住在簡陋的房屋里，學習些當?shù)氐娘L俗習慣。
臨江遠眺，望不到家鄉(xiāng)終南山那險峻的山峰白閣,遙憶那渼陂秋天的湖水，想起長安城美麗的風光。
我哪里敢強求寫出精采的詩句，在那苦愁襲來之時，只是借詩歌抒寫離別的情懷。
注釋
殊列：猶言不同的流派。殊，差別。
浪垂：隨便留傳。浪，放縱，引申為隨便的意思。
騷人：指《楚辭》的作者。屈原的《離騷》是《楚辭》的代表作，后稱《楚辭》這種詩體為騷體，其作者為騷人。
漢道盛于斯：是說在漢代開始出現(xiàn)的.五、七言詩至今盛行。
綺（qǐ）麗：華美。
弱歲：二十歲。
江左逸：指東晉、南朝時代的詩人如陶潛、謝靈運鮑照、謝眺等。
鄴（yè）中奇：指曹氏父子及“建安七子”王粲、劉楨等人。
騄驥（lù jì）：是好馬名，比喻詩人們。
騏驎（qí lín）：是好馬名，比喻詩人們。帶好兒：是說有的詩人還將詩學傳給兒子，如曹操和兒子丕、植都是詩人。
“車輪”句：《莊子·天道》有一則寓言說：輪扁告訴齊桓公道：我斫木頭做輪子，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要“得之于手，而應之于心”。這我沒法傳給我的兒子。后人常用這典故來比喻藝術(shù)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不易為人體會。
堂：這里指屋基。構(gòu)：這里指屋架。《書經(jīng)·大誥》有個比喻：父親做房屋，兒子連屋基都不肯筑，哪肯去樹屋架？后人因以“堂構(gòu)”這個詞指子繼父業(yè)。
漫：隨便。
緣情：這里即以“緣情”為賦詩的代語。
經(jīng)濟：經(jīng)邦濟世。
假：借。
蠆（chài）：蝎子。
蛟螭（chī）：古代傳說中的龍類。
連翩：鳥并飛貌。楚漢之際，群雄并起，有如連翩飛鳥。
圣朝：指唐朝。盜賊：指安史余黨及各地叛亂分子。
異俗：指四川東部一帶不同于中原地區(qū)的人情風俗。喧：喧嘩。卑：低濕。
郁郁：盛貌。星辰劍：言精氣上沖星辰的寶劍。
蒼蒼：盛貌。
兩都：西都長安和東都洛陽。軍隊出征，隨地搭起帳幕辦公，所以將軍府也稱幕府。
萬宇：猶萬方。軍麾：軍旗。
“南海”二句：東漢馬援曾在交趾立銅柱以表漢界，其地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上思縣東北分茅嶺。這時，南詔背唐與吐蕃聯(lián)結(jié)，南部邊界很不平靜，所以用馬援所立錒柱已殘破為比。
月支：即月氏，漢西域國名，以喻吐蕃。當時，吐蕃多次入侵，唐朝時常屈辱讓避。唐居吐蕃東，故云“東風”。
“音書”句：古人迷信，認為烏鵲叫是有喜事。當人們希望收到親人來信時，烏鵲恰巧叫了，而結(jié)果仍無信來，便轉(zhuǎn)而恨烏鵲的無靈了。
“號怒”句：這是寫居處荒僻，時聞熊、羆（pí）的叫聲，覺得討厭。
“稼穡”句：種谷叫做稼，收谷叫做穡。這是說因為要從事農(nóng)作，分散了作詩的興趣。
“柴荊”句：柴荊，茅屋。各地水土不同，人們各有所宜，叫做土宜。這是說旅居夔州，努力習慣它的水土。
“故山”二句：白閣在終南山上，下面就是鎂陂。皇陂即皇子陂，在長安南。
賞析：
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大歷元年（公元766年）秋，上年五月，杜甫從成都東下，途經(jīng)戎州（今宜賓市）、渝州（今重慶市）、忠州（今忠縣）、云安（今云陽縣），于是年春遷居夔州（今四川奉節(jié)縣），此詩即作于其居夔州時，晚年的杜甫，更深切地感受到，自“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壯游》）而來，已經(jīng)和詩歌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從而對詩歌藝術(shù)的傳承發(fā)展規(guī)律和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際有了深刻的思索和體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地于這“偶題”之中表現(xiàn)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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