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姐姐出生的前一年，爺爺就去了。所以我從沒有見過爺爺。我對爺爺?shù)挠∠髞碜杂谖野职值拈L相和脾氣。因為奶奶說，爸爸很像當(dāng)年的爺爺，一樣的頑固牛性兒脾氣。
因而奶奶兒孫滿堂但又孤單無伴地過了二十多年。印象中奶奶總是笑呵呵的，微微的笑容在她臉上演繹，蕩成一圈美麗的漣漪，在微風(fēng)中，伴著花白的頭發(fā)。
自打我記事開始，印象中的就是奶奶微風(fēng)中的白發(fā)。記得在我小時，奶奶每天早晨都要梳頭發(fā)。那花白的頭發(fā)被奶奶的手一簇一簇地抓住，然后用梳子用力地梳下來。頭發(fā)卻依舊微卷，幾根銀絲被梳落，泛著白光。
奶奶的一生并不怎么傳奇。她的家離爺爺?shù)募也贿h，只隔了幾個村子。奶奶和爺爺?shù)慕Y(jié)合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媒妁之言，包辦婚姻，但我卻能想象奶奶剛過門時的羞澀和靦腆。奶奶是勤勞的，因而我知道爺爺也是勤勞的。爺爺和奶奶在一起走過從解放戰(zhàn)爭到新中國成立那許許多多苦難的日子。奶奶有六個兒女，還有幾個幾歲大了卻夭折了的孩子。提起曾經(jīng)艱辛的日子，奶奶頗顯自豪，因為她畢竟把她的六個兒女帶出了三年饑荒，十幾年貧困。也正在那時，我才明白了為什么奶奶的頭發(fā)，從我一出生就是白的。
爺爺?shù)膲灒裨谝粔K莊稼地里。一個墓碑和墓碑后面的一個圓土包，還有圓土包上長著的一大團草，這就是爺爺?shù)膲災(zāi)埂Ｄ贡峡讨氖菭敔數(shù)闹毕岛蟠贿^沒有我——那時我還未出生。每年，城里的大伯或外地的姑姑們回來，都要買鞭炮去上墳。逢年過節(jié)，我們這些子孫也一定要去上墳，而奶奶卻從未去過——也許只去過一次，在爺爺出殯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在農(nóng)村里，是忌諱奶奶作為一個死去老者的妻子去上墳的。只是每次我去時，奶奶總會對我說，去了，多給你爺爺磕兩個頭。
印象中，奶奶也不只是一直在笑。當(dāng)她的話對頑固暴躁的爸爸失去效力時，她會很無助，很難過的嘆氣。而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小時，當(dāng)奶奶問三嬸要月糧而三嬸不給時，奶奶坐在路口的大青石上，看著三叔家的門，很難過地罵兒不孝，娶了媳婦忘了娘。那時的奶奶的臉上會流出幾行濁淚。而那時的奶奶在我眼中是那么矮小、無助。我知道，奶奶會想起他已死去多年的老伴，如果他還在，至少還有個訴苦的人。
現(xiàn)在的奶奶喜歡在有夕陽的時候，拿一把椅子坐在院中的某個陰涼的地方，執(zhí)一把蒲扇在手中安詳?shù)厣戎Ｄ棠陶f，如果你爺爺能多活幾年，就能多享幾年清福。說到這，我心中掠過一絲難過。我知道，奶奶在想爺爺了。
我愿意相信奶奶和爺爺之間有愛情。雖然是包辦婚姻，但是在幾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他們已經(jīng)成為彼此的一部分，默默地關(guān)愛對方，默默地經(jīng)營他們共同的家。
這就是中國最傳統(tǒng)的愛情。這也是從古而今，千千萬萬中國農(nóng)民的愛情，婚姻，家庭。
爸爸是愛喝茶的。我沒問過奶奶，爺爺喝茶不喝。我想，爺爺是不喝茶的，因為喝不起。但我知道爺爺也能泡茶，他那發(fā)黃的手繭，泡在水里，會有茶色蔓延，就像他留給奶奶的感情一樣，醇厚、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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