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老趙是在學校后面的一條小巷里。
老趙的原名我不知道，只是聽那一帶的人一直“老趙老趙”這么叫，他也特別樂意接受這個名字，我曾經問過他的原名是什么，他沒有正面回答，很巧妙的回避了這個看起來其實并不尷尬的問題。
我從此便沒有問。
高考結束后，我順利地進入了自己心儀的大學，分數不高，專業也勉強，平時的成績也不錯，也玩游戲，這點和老趙很像，不過和他不同的是，我還沒有達到癡迷的地步。和同學出去到網吧開黑也不是經常的事，而我就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那條小巷里的一間小網吧里認識的老趙。
容我點一根煙，這地方真是太陰暗了，地上也很潮濕，木制的鉛筆仿佛要爛了一樣，寫出來的字也很模糊。第一次見老趙，也是在這個剛下完雨的晚上。我走進那家網吧的時候，已經沒有機位了，老板一臉抱歉地朝我聳了聳肩，說實話，外面挺冷的，我也不想另尋他處。這時候，老趙——也就是那個常年躲在半弧形的柜臺下玩老板筆記本的老主顧，他對我說：“小伙子，上這兒來玩吧。”
我一愣。老板也很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后來老板告訴我，我是唯一一個能夠讓老趙讓出電腦的人。老趙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去吧，我出去抽支煙。”我沒有問為什么。乖乖地放下書包，坐在電腦前。而老板也很好心地給我遞了杯熱水。
等我走出這間網吧時，我看到老趙還在靠著欄桿，默默得抽煙。而在他的腳邊，已經稀稀落落躺了不下五支煙頭。他抽煙的姿勢很好看——或者說是我見過的最優雅的姿勢。他見我出來了，揚了揚手，算是打招呼。我突然意識到，老趙似乎在等我。
“你是xx大學的吧。”老趙低頭踩滅了煙，轉過頭，看著我。
“是。”我如實回答。
“我算是你已經畢業的學長吧。”老趙不再看我，眨了眨眼睛，捋起遮住眼睛和耳朵的長頭發，這時我才看清老趙的側臉。他雖然叫老趙，但是面容并不老相，反而有一股，一股清秀的味道。
我一怔。現在想起來，當時和他初次見面時自己的表現真是弱爆了。總以這種方式來回應老趙。后來的故事很單調又理所當然，兩個大男人很快成為了朋友。而我也在他的影響下學會了抽煙。與其說是他的影響，倒是我自己看到老趙這么酷的抽煙姿勢想效仿罷了。而我的成績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糟糕起來，生活的狀態也變得恍惚了，那條街上的人也和我熟識了，說我是下一個老趙。我不知道是褒是貶，不過心底不知道為何會出現一絲竊喜的情緒。
該死，這都是什么煙啊，就不能提供好一點的煙么。我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輕扣著煙，頭微微揚起，輕輕地吸了一口。我還記得當時老趙告訴我吸煙不能用力吸，煙這種東西只能用來品，就像酒，就像茶，就像女人。說到女人，他又笑了。我曾經調侃他說你這么有文化這么有大道理怎么不去學校謀個一個一官半職什么的。他搖了搖頭，他說他無所謂。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是老趙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對一切似乎都看的很淡，一切都無所謂。他自己說過，他不需要考慮那么多本就不該這個年紀該考慮的東西，敢于做，敢于承擔。就夠了。
我點了點頭。他眉毛一揚，笑道：“你同意么？”我也點了點頭。他又笑笑，這次沒有說話，抬起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輕扣這煙，小指微微翹起，喉結稍稍動了一下，吐出一縷白煙。“有一天你會后悔的。”這又是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我談戀愛了。我也第一時間告訴了老趙。也帶她見過了老趙。老趙和我說女孩很漂亮，我值得擁有。我捶了下他的胸口，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去談一個。”老趙沉默了，這次他的表現竟然有一絲慌張。接觸了這么長時間，我第一次看見老趙流露出這種緊張的表情，從香煙盒里抽出香煙的手也有一點不正常。
我沒有問。因為我了解她，他不想說的他一定不會說。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我繼續和老趙混在一起，掛了好幾門，女朋友說我最近煙癮越來越重了，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我說，我沒事，我一點問題都沒有，落下的功課我會補起來的。女友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氣。我躲避著她的目光，伸進口袋，摸到了那包已經被我攥得不成樣子的煙盒，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把煙盒拿出來。
第二天，我記得是下雨，女友突然撲到我懷里痛哭起來。我摸著她的頭，反復地問怎么了。她不斷搖頭，沒有說話。這次，我從她的發絲里問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她說想回家看看，我點了點頭。
又有人踢了我一腳，我放下筆，仰起頭，看著他，問有什么事，他也正拿著一支還沒點燃的煙，一臉傲慢，問我有沒有打火機，我站了起來，我要比他高一個頭，我沒有接腔，把他推到一邊，說，別來煩我。
我們接著說。
女友回家的晚上，大半夜的，我一個人出去瞎逛。夜色在白天雨水的沖刷下黑的濃重。街道兩旁的路燈把我的影子剪切成各種形狀。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進入這個城市的時候是什么形狀的？不想不要緊，一想竟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這時，我聽到前面似乎有人在叫喊，一聲高，一聲低。貌似是被人捂住了嘴，聽聲音還是個女的。我快步走上前去。
陰暗的小巷子里，從馬路上傳進去微弱的燈光能夠勉強辨析出眼前的情況，一個男子一邊抓住女子的長頭發，一只手時而捂住女人的嘴巴，時而用力地撕扯著女人的衣服。而他抓住女人頭發的手上還有橘紅色的火光。
是香煙。是老趙。
我已經知道女友頭發的味道是什么了。
我已經知道那天老趙驚慌失措的表情是什么了。
“老趙。”
“喂，時間到了！回去吧！”監獄長走到我身邊，催促道。我放下筆，點了點頭，搓了搓已經麻了的腳。站了起來。出吸煙室的一路上，我不斷回想著那天的場景，我已經忘了那天用隨手拿的鐵棍砸了老趙多少下，我只知道，血。
鐵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細縫里飛進一只蝴蝶。我的腦海里還依舊有那么一幅畫面：我和老趙拇指和食指輕扣著煙，小指微微上翹。如果我沒有認識老趙，現在我會在哪里？如果我沒有丟失自己，現在我會在做什么？是誰影響了我。這本是一件道不明說不清的事情，我無法怪罪任何一個人。
“有一天你會后悔的。”我不知道那時候老趙為什么就能說出這句話，直覺里，老趙曾經遇到另一個老趙。
看著蝴蝶，我輕聲說道：“飛蛾。”
我伸出手指，蝴蝶落到我手上，癢癢的，感覺很舒服。
我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蝴蝶飛走了。
“老趙，我明白你的話了。”
既然進了監獄，就不要怪讓你進監獄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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