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小時候總覺得，不識字又無法說話的奶奶真好，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時他人不能強迫。基于這個原因，我很好奇，想知道她無法說出口的話，并接近她來瞧個端倪。
漸漸地我發現，奶奶其實把話都說了，只是說出自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嘴角。只是大人都不懂，因為他們太忙、太忙了。他們都一意孤行地認為“話”就是那一串溝通的字句，沒有去看奶奶表露無遺的臉上的“話”。
我活在與奶奶歡樂的單純的世界。當我說笑話時，我可以看見笑意在她眼角的紋路一圈圈泛開，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宛如在玩捉迷藏。她在笑。當我不悅地傾訴今日的種種挫折，我可以看見她白白灰灰稀疏的眉毛緊緊攢起，頰上的肌肉微微僵硬，嘴唇閉著，不留縫隙。她很嚴肅。當時的我天真地想：我要永遠、永遠陪奶奶，看著她說話，一輩子。
隨著年歲漸長，我明白了不能說話是“啞巴”，不識字是“文盲”。我開始覺得丟臉：我怎么會有這種奶奶？好像有察覺到我的轉變，我倆開始盡量不見面，而我也覺得奶奶的表情愈來愈令人看不懂了……抑或是心逐漸離她遠了？
我再也不明白，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是笑意？嘲諷？我再也看不透，她眉毛上揚的弧度──驚訝？驚嚇？同處一屋檐下，我們卻如同陌生人……。
直到那一天。
我是剛剛才知道的。奶奶早已學會手語。踏入房間我就看到奶奶在我床上不斷比著重復的三個字。她的手忽又上、忽又下。指頭、手指、拳頭交替，我一臉茫然。
然后在我對媽媽做了這一連串動作后，媽媽抱著我，微笑說道：“我也愛你”時，我哭了，像嬰兒般號啕大哭。我沖進奶奶的房間，驚訝于此刻我輕易地看出她的表情。眼睛溫柔得能出水，眉毛微微向下，酒窩深得能夾進任何憂慮，她在安慰我。
我看著她，笑了，而后大聲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她的眼角的紋路開始一圈圈泛開，酒窩若隱若現，宛如在玩捉迷藏──這就是我們無聲的語言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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