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倚著門框，瞇著深凹下去的眼睛，默默無語。
“修鞋子嗎？”媽媽提起紫色的高跟鞋，晃晃。鞋子像高貴的公主，只是，斷了根。老人掐掉了煙，甩在地上，用布鞋碾了碾，抬起厚厚的眼皮，睡意朦朧地小聲應著：“修！當然修！”
他跺了跺腳，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渥诹岁惻f的矮凳上。接近金黃的陽光透過排排高樓大廈有意無意地灑在他臉上，那淺棕色的瞳仁殘留著壯年時的意氣風發(fā)，只可惜額上那條條“溝壑”寫滿了歲月的滄桑。
“咳咳。”老人從口袋里摸出一條淺藍色的手帕，擤了擤鼻子，沙啞地“嗯”了一聲：“這鞋子好修！”
媽媽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從錢包里抽出五元，放進了老人面前的盒子里：“這是押金，鞋子明天早上我來取。”老人像是默認了，一個盡兒的彈鞋子，拿起眼鏡，目光像只輕盈的蝴蝶，落在了媽媽的平底鞋上。
“哎——姑娘！你等等！”老人微微皺了皺眉，從盒子里拿出五元錢，向媽媽揚了揚，臉上寫滿了焦急。媽媽轉(zhuǎn)過頭，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你別得寸進尺！五元夠多的.了！”
“不是……”老人尷尬地定在那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再看媽媽一眼，“我只是看你很忙，離不開高跟鞋，修這個鞋頂多只要十分鐘，你們只要等等就好了……”
媽媽停下了腳步，小聲地說了聲對不起，便拉著我的手來到了攤前。老人躬下腰，從角落里擺出兩只板凳，頭也不抬，沒發(fā)一點兒怨言，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坐吧。”
老人又穩(wěn)穩(wěn)當當落坐了。他勾起了一只鞋，像在看一個孩子，嘴角藏著恬靜的微笑。他在旁邊的盒子里找著什么，時不時不安地瞥一眼我們。寒風凌烈，他的額角卻滴下了汗珠。
半晌，老人從一堆黑乎乎的零件中伸出了頭，朝我們歉意地笑笑：“好久不用膠水粘鞋了，都布了灰塵。”話音剛落，他就把膠水均勻地涂在了斷根處。
媽媽同他拉起了家常。老人笑著，笑得如一朵菊，有苦澀，有幸福。他把自己如海水波濤洶涌的人生描述得像一潭平靜的湖水，他總是在最精彩的情節(jié)處，不經(jīng)意地忘我們一眼，然后有立即閃回目光。
老人的嘴巴在蠕動，可十指如飛，一根小小的銀針在他的手里變得栩栩如生，就像在講故事。
暮色變得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面色陰霾，像是和誰有仇。老人已修好了鞋子，遞給了媽媽，媽媽塞給他20元，他推了回來：“不需要！”媽媽沒有強求，說了聲謝謝，踩著高跟鞋，走遠。
揮手，暮色下，老人像是生命的主人，躬著腰，蹣跚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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