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葉扇一遍又一遍地翻轉，周而復始，復始而周。我透過厚厚的玻璃窗，呆呆地向遠處眺望，延伸著的目光卻很快被高筑的灰色的墻體反彈了回來。窗外是一排排林立的建筑，煥發出科技的魅力和現代化的勃勃生機。盡管瓦藍的天空里正是驕陽似火，人們卻像是封閉在保鮮房里的花兒，絲毫也不用擔心受到那焦灼的炙烤。中午時分，大街小巷都是一片寂靜，只有密不透風的門窗，只有空調機在不厭其煩地發出“嗡嗡”的蜂鳴。可為什么，在身上越來越涼爽的同時，心中的熱量也一點點冷卻了呢?
一 老屋里的大蒲扇
“一顆星，掛油瓶，油瓶漏，炒黑豆……”老老的夜，老老的弄堂，外婆坐在老屋門前，搖著老老的大蒲扇，嘴里喃喃地哼唱著老老的歌謠，懷中是仰起面孔細數滿天繁星的我。安謐的夏夜雖然彌漫著熱烘烘的氣息，可我小心地依偎在外婆的懷抱里，感受著那把大蒲扇掀起的習習微風，卻是這般的舒適與溫馨。
弄堂里坐滿了人，湊在一起專注地下棋的外公們，嘰嘰喳喳地頭抵著頭斗站蛾的調皮小子們，在路燈下做縫紉活的媽媽們，還端著飯碗的爸爸們，當然，最多的還是一邊把扇一邊唱歌的外婆和孩子們。人們親切地低聲聊著夭，歡歌笑語把溫存載著，一直傳了很遠很遠……
這樣的情景是那時人們茶余飯后必備的“節目”。在弄堂里蠟黃的光暈之下，外婆們手中的大蒲扇就仿佛是有魔力一般輕輕一搖，就搖出了一首又一首童謠，一個又一個童話；不動聲色地一掀，就掀起了一陣陣會心的笑聲，掀得這原本火燥的夏，也變得津津有味兒起來，掀得這年代久遠的老屋，也變得唯美起來了。
駐足回首，遠遠地望幾眼來時那條鋪花的小徑，此情此景，在記憶里明媚的晨光中，若隱若現。我一下子便想起那耐心地搖動著為我扇涼的大蒲扇，一下子便想起了童年時代漫天的繁星。當然，還有那句“遠親不如近鄰”。
也是一個夏夜，氣溫出奇地高，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被外公戲稱是“夜貓子”的我今天卻感覺眼皮兒沉得抬不動，怎么也提不起勁來和伙伴們捉迷藏，只好坐在門前的老樹下納涼。我迷迷糊糊地望著街燈，平日里淡淡的光圈今天卻亮得炫目，天上的星星也喝醉了酒似的搖頭擺尾……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頭頂墊上了涼涼的毛巾，半空中，是那把邊角已經破損的大蒲扇，正在一上一下地撲閃著。鄰居黃爺爺坐在床頭，臉上寫滿了焦慮，床邊圍滿了伙伴。離我最近的小燕的手里，還有冒著熱氣的水杯和包好的藥片；床頭還擺著香氣四滋的粥，那是杜阿姨剛剛熬好給我端來的。
有鄰居們如此悉心的照料，我的燒很快退了。下了夜班的媽媽對一直守在旁邊的黃爺爺不住地道謝，黃爺爺笑著擺擺手：“一家人，謝什么!”
一年夏天，弄堂里張伯伯的兒子要參加高考，整整幾個月，人們十分自覺地為張家提供了方便，聊夭的壓低了嗓門兒；下棋的不再出聲，連四處瘋跑的孩子們也安靜了下來。而酷愛下棋的張伯伯也放棄了愛好，每晚坐在家中，一連幾個小時地為兒子扇風……后來，張伯伯的兒子如愿以償地考上了名牌大學，下通知書那天，他感激地說：“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大家的一半!”
我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童年的夏夜令我記憶猶新，難以忘懷。·蟋蟀的琴聲、紡織娘的唱、眨著眼睛的星星和歡樂的鄰里，還有那把永遠的大蒲扇，那條永遠的老弄堂，那個“大家庭”的人們，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間，是那樣彌足珍貴，刻骨銘心。
二 商樓里的空調葉扇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現如今，老弄堂變成了恢弘的高樓大廈，一座座標新立異的建筑物拔地而起，金碧輝煌，一條條寬闊平整的道路不斷延展，氣派非凡。那些遙遠的年代，那些過往的日子，只得倒逆著卷進了記憶的蓄草，在人們的心中得到永久的紀念。社會在前進，時代在發展，人們的生活水平日新月異，高科技的產物不停翻新，那些古老的童謠逐漸稀釋在時光里，連天幕中數不盡的繁星也被工業氣體搜蓋了，而那搖啊搖的大蒲扇，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吧?
空調房的居民樓，家家戶戶鐵將軍把門，空調葉扇把夏天變得涼快宜人，又把冬天變得溫暖舒服，再也不用煩惱搖扇搖到胳膊酸疼了。我們的家變得越來越華麗越來越固若金湯，可為什么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長了呢?
總是聽到有人在說，在這棟樓里住了三四年，卻連鄰居姓什么也不曉得。什么遠親不如近鄰，這年頭騙子多的是，還是不認識的好。
我和我家的左鄰右舍也是從未謀面，家中雖是電話電視電腦一應俱全，可仍不免感到寂寞。一天晚上，正在看電視的我突然聽到門鈴聲，從“貓眼”里朝外瞄了半天，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好不容易依稀記起來人是住在樓下的鄰居，我頓時激動萬分，趕忙換上熱情的微笑，一道道地開鎖，打開防盜門，正想彬彬有禮地致歡迎辭，對方卻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你家空調這幾夭老滴水!”說罷掉頭就走。
記得曾看過一則笑話，說一對夫婦在公窩里住了很久卻和鄰居們素不相識，一天看到搬來一戶新鄰居，便決定前去拜訪，結果發現人家已經在這里住了三年正要搬走。當時便覺得十分可笑，可笑過一想，卻又覺得可悲，是啊，這笑話早已變成事實了。現代的空調葉扇取代了老舊的大蒲扇，可在不知不覺中，也泯滅了那份溫馨。
思緒從很遠的地方拉了回來，空調葉扇仍在一成不變地擺動。窗外的陽光很溫暖，空調下的我很無奈。
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回歸那份純真的情感；
希望，鄰里之間的那份溫情永遠不要被時光和科技帶走；
希望，那句真摯的“遠親不如近鄰”不要在人們采擷兒時足跡時才會想起……
我抬起頭，對著空調葉扇默默地許愿。
也許它聽不到我的心聲，那么你呢，你能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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