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這個題目，一看就知道并不是我家的棗樹，而是在我家門前偏東一隅的棗樹，是鄰居家栽在屋后夾道里的三棵棗樹。那三棵棗樹承載著我過往的青蔥歲月，既留下了我童年、少年的歡樂，也留下了我的一件憾事，每每想來，我心里五味雜陳，便一直想把我與那三棵棗樹間的經(jīng)歷寫出來。
那三棵棗樹有兩棵大的，一棵小的。樹皮紅褐色、條裂。都在葳蕤地生長著，直指藍天，大約有七八米高。虬枝爬滿了夾道，又呈“之”字形彎曲著爬出了后墻外，遮蔭著后墻外的一大片場地，后墻內(nèi)的主干看不到，單就探出墻外的枝杈也有四五十公分粗，已不知是鄰居家哪輩人栽下的，“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為后人造福。
那三棵棗樹是周遭的一道風(fēng)景。棗樹正好生長在村子后崖上的十字路口旁邊，南來北往上坡干活的，東來西歸上學(xué)的，都會駐足抬頭望上一眼、兩眼。還有蟲鳴蝶舞，鳥兒棲息，麻雀“嘰嘰喳喳”地飛來了，不知名的小鳥兒已棲在棗樹上了，跳躍著躲藏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蜜蜂聞著棗花香“嗡嗡”地飛來了，辛勤地踩著棗花蜜；五彩繽紛的蝴蝶繞著棗樹翩翩起舞，似乎成了它們的大舞場。
那三棵棗樹還是知了們的天堂。明媚的夏日里，在這里聚會的知了種類有四五種，最大的一種叫知了，最小的一種叫知子，介于中間的一種叫烏悠，另一種叫噪，再從聲音來分辨，它們都是美麗的歌唱家，叫起來美妙動聽。知了一般“知、知”地叫著，聲音比較大，屬通俗唱法；知子一般叫起來發(fā)出很小的“知、知”聲音，屬童聲唱法；烏悠叫起來“烏悠、烏悠、完”、“烏悠、烏悠、烏悠、完……”的聲音，很特別，抑揚頓挫，聽習(xí)慣了覺得很好聽，屬美聲唱法；噪叫起來發(fā)出的是“噪、噪”的長音，就像笛子等樂器發(fā)出的聲音，屬民族唱法。對知了見得多了，聽得叫聲多了，也就分辨的很清了。有時站在我家門前，聽棗樹上各種知了的叫聲，也是一種美的享受。尤其是聽了那種發(fā)出“噪、噪”長音的知了叫聲，覺得很有趣，兒時就對祖母說：“那種叫‘澡’的知了總愛飛到棗樹上，而且叫著‘噪、噪’的聲音，也很像‘棗’的聲音。”因我那時和不識字的祖母都不懂什么叫諧音，所以這樣說。祖母很以為然地說：“第一聲，那是叫著說，大棗已經(jīng)成形了；再叫就是說，大棗要豐收了，為豐收歌唱。”我那時聽了感到很有意思，現(xiàn)在想來，也不無道理，那是作為一個使者來為棗樹慶祝豐收的。
秋天的棗樹更美麗，那是棗樹收獲的季節(jié)，剛成熟的棗皮黃中泛著淺紅，就如同黃皮膚的少女羞赧的臉紅，那是一種剛剛成熟的美麗，煞是好看。大棗掛滿了枝頭，壓彎了腰，散發(fā)出清香，挑逗著人們的味蕾，從心里說，秋天更是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
那三棵棗樹旁還是我和小伙伴們玩耍的好去處。見到有鳥兒棲到棗樹上，就用彈弓打鳥；聽到知了的叫聲，就從家里扛著桿子、嚼著面筋去粘知了；秋風(fēng)大了，把樹上的棗兒吹打到地上，我和小伙伴們就搶拾著大棗。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年代，就連路過的大人們也會彎腰撿拾著被風(fēng)吹落地的大棗。那三棵棗樹給我的童年、少年帶來了無窮的歡樂，歡樂之余也留下了一件憾事：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們像往常一樣在棗樹旁玩耍，玩著、玩著，有人望著樹上饞人的大棗就忍不住了，手就癢癢了，便撿起地上的小石塊、瓦塊往樹上扔，有一個扔的引上頭，就跟著往上扔，扔得多了，樹上的棗兒就“啪啪”地往下掉，扔一會兒，就一齊跑過去撿拾，都說是自己打下來的多，給自己多撿拾找個理由。我從小就膽小，從來幾乎沒做過損害公物和別人的事情，我覺得偷打別人的大棗不道德，就一直沒往棗樹上扔石頭。不過看著被打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滾的大棗，還是有點眼饞，也就過去撿拾了幾個，還惹得伙伴們不高興，說我不打棗還跑過來拾棗吃。小伙伴們不高興事小，我也懶得理他們。不過后來的麻煩就大了，其實小伙伴們往樹上扔石頭打棗的時候，鄰居家老太太已從小后門看到和聽到了，但她不敢往外探頭，怕被石頭打著，也就不知道究竟是誰打的，等到她邁著“三寸金蓮”從東門急急走出來的時候，就見我和小伙伴們正在撿拾地上的大棗。她一看就火了，大聲吆喝著，并揚言要去找父母和家人。我當(dāng)時就向她澄清事實，我沒打棗，他們已經(jīng)打下來了，我覺得丟了可惜，就撿拾了幾個，我把這幾個還給您。可是，說什么她也不相信。就這樣，我就如同打麻將看眼的一樣，被抓著和賭者一樣挨罰，鄰居老太太便挨家挨戶去告狀。我提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祖母說得一清二楚，祖母確認我沒打棗后，心里也就坦然了。
鄰居老太太帶著火氣到了我家，我祖母卻笑臉相迎，因為她倆關(guān)系一直很好，祖母不想鬧別扭了。可老太太仍拉大著臉說：“你孫子打俺家的棗，扔的石頭崩星子起，還不承認。”祖母反復(fù)向她解釋，她一口咬定打她棗了。祖母在村子里是很有威信、講道理的人，一看說什么都不行，也就火了，為了澄清孫子的清白，也為了自己的尊嚴。祖母就質(zhì)問她：“你看著俺孫子打你家棗來？”“沒有，我看到他撿拾地下的棗。”“撿拾地下的棗就證明是打你家的.棗？”……祖母有理有據(jù)，據(jù)理力爭，鄰居老太太被說得張口結(jié)舌，最后啞口無言。從此，兩人就不說話了，直到兩人去世，都沒有任何交往。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很懺悔，離那三棵給我?guī)須g樂和情趣的棗樹遠遠的。我雖沒參與打棗這件事，但，是我造成了一場誤會，給祖母和鄰居老太太促成了矛盾，本來很小的一件事，卻使要好的兩個人在生命的盡頭處留下了遺憾，直到現(xiàn)在，我還追悔這件事。不過，這件事使我明白了許多人生道理。
三棵棗樹為鄰居帶來了殷實的生活。每當(dāng)秋天大棗豐收的時候，就見鄰居全家圍到了三顆棗樹旁，有站在上墻用長桿子打棗的，有爬到樹上挎著籃子、圓斗摘大棗的，還有在地上撿拾大棗的，場面十分生動。收獲了大棗，增添了家庭收入，使家庭生活更寬裕了。鄰居老太太的兒媳是個忠厚善良的人，大棗豐收了不忘鄰里鄉(xiāng)親，她就打發(fā)著女兒把小圓斗裝滿大棗，給幾家要好的鄰居一一送去。那場小小的誤會，只是兩位老人之間發(fā)生了摩擦，一點也沒有影響到我們兩家的感情，鄰居家也給我家送來過大棗，真像一首歌里唱的：“一顆棗兒一顆心”，大棗也連結(jié)和維系著鄰居們的感情，越是這樣，我心里更不知是啥滋味。
后來，村子里統(tǒng)一規(guī)劃，那三棵棗樹不知啥時候被砍伐了。失去了那三棵棗樹，我又感到些許惋惜。畢竟那是給我?guī)硗昵槿ぁ⑸倌隁g樂的三棵棗樹。即使個中發(fā)生的那件憾事，并不是我與樹間的憾事，反倒會給我的人生一個警醒。現(xiàn)在，我又開始懷念門前的那三棵棗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