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容忍我們的人了,容忍我們的小任性,容忍我們的壞脾氣,還要接受我們犯下的各種錯誤,為我們卑躬屈膝。她所有的出發點都只是為我們好,別無他意。
母親作文
母親給我許多關懷,這關懷卻又因那樣無微不至而顯得瑣碎。在我貌似凌亂的個人生活中,也許最深重的懺悔也無法將它們一一遮掩……
一個夏日的正午,我們正在吃午飯。母親習慣性的夾了一塊菜放到我碗里,剛剛落箸,我便叫了起來:“唉呀!媽,說了多少遍了,別給我夾菜!不說對別人是不是尊重,單就衛生來講也過不去呀!”母無語。
過了一會,媽媽又開口了:
“要不要盛涼面?”
“我要吃自己會盛,你就少操點心吧。”
“……”母又無語。
于是,她自己盛上面條,吃了起來。這一次,我對她吃面條時發出的咂嘴聲體現了空前的大度——端碗到自己屋里吃去了。
吃完飯,出屋來,母親已經在洗碗了。她有一個手指頭纏著紗布,我于是要求洗,母親說她已經沾了手,我轉而用抹布擦桌。未經意中,余光里看到母親撩了一下自己的額發,我下意識的扭頭看她,她也隔著廚房的玻璃看我。意外的,母親竟朝我笑了一下。她故意笑得很夸張,眉毛揚起,在額上壘出幾道輕輕的皺紋,眼睛也睜得大大的——那是一種于我而言很經典的笑,從我小時候用手指頭做手槍把母親當地主婆瞄準時就開始了。可現在的笑已經增添了幾分長者才有的慈祥和難以名狀的滄桑感。我是自命有紳士之風的,也抿嘴做了一個面部肌肉擠壓,表示笑。隨即又告訴她兩點鐘叫醒我。那午,我們都睡得鉛沉鉛沉的,母親忘了叫我,我發現已遲到時變得又氣又急,嘟噥了幾句,全是怪她的話。她只寬慰道:“路上騎車別太急,慢點兒,跟老師說,都怪我沒叫醒你……”
“廢話!不騎飛車我還打出租車上學啊,”我故意刺激母親以泄憤。
……
……
人生中也許總要有那么一段輕狂不羈、孤傲憤世的經歷,或以為自己是英賢圣雄,或去硬著頭皮假裝學壞。在這個時候,社會沒有寬容我,寬容我的唯有母親。
距那個中午很多日子后的一個冬夜,我離開了自己所在的大城市,被轉到了一所縣城中學就讀。我與母親在離家九百華里的一個小旅館里度過了一晚……
母親坐在床頭,蓋著軍大衣,吃了幾片感冒通后閉目養神。這“房間”其實只是用一人半高的纖維板隔出來的,四周其它“格子”里的嘈雜聲清晰可聞,還能嗅到煙酒味。我們這間格屋分享了一點房梁上灑下的燈光,未驅走黑暗,只將黑暗兌得混濁了一些,可辨認出四壁涂抹的污言穢語了。
我正給母親泡“康師傅”——這個小城能買到的最好的夜宵。眼前浮現出一天來的情景:母親在縣城中學的辦公桌上遞條子,在縣城最好的酒樓的餐桌上遞筷子,在交了兩萬塊贊助費后,終于將我插進了這所中學的重點班。校領導在酒樓紅光滿面地夸我腦子好,前途廣,又不忘說幾句真話:“你可真有個好媽媽啊!換了別人,誰能一個人為兒子下這么大功夫?是不是?在城里被中學開除了,也很容易就上個民辦大學,可你媽媽還是期望你上個名牌,這就不容易,這就叫可憐天下——”他的話被一陣飽嗝阻斷了,而我卻在想,母親的工資都變成酒肉從他們的肚子里穿過了。
母親咳嗽了兩聲,我忙將她扶起,捧上碗面與筷子。母親說她沒胃口,我近乎哀求地說吃一點吧,并用筷子將面夾到她跟前。她端起開始吃,我忙把魚一塊一塊地往里夾,她阻止了,說夠了。我又問:“要不要添根火腿腸?”母親微微搖了搖頭,我無語。
突然,停電了。屋內一片漆黑,只聽得母親吃面的咂咂聲。我提著一顆心傾聽這聲音,心里念叨:別停下來,別停下來,多吃些!這時,我已可朦朧地看出屋內的物件了。母親坐在床上,偶爾的,用手撩了一下額發。她睜開眼,在這種環境中,她的眼顯得很大,烏黑閃爍,幾乎有些童話味。月光瀉進來,將她的皺紋掩蓋,那面龐秀美的仿佛年輕了許多。她凝視著我,用圣者勸誡般的平緩語氣對我說:“小濤,你被開除后,又能轉學到這個重點中學很不容易,就連媽媽單位的一把手也為你出了力,你可要記住這一點。來到這里,就是要吃些苦頭,考上好大學。這樣,你才有資格做想做的事。”頓了頓,她又說:“其實對于我,只希望你能湊和一些,過普通日子。可你實實在在是太要強,如果沒有點成就,恐怕你一輩子都會壓抑得不能自拔。現在,就是最后的機會了,能不能實現理想,全看你的修行了!”
我咬著牙點了點頭。
“好了,你回學校吧!未來的大法官!”
說完,她又是那樣地一笑。那笑浸在柔潤的月光中,那樣甜美,使我遐想她年輕時做文藝標兵的風采。而我這個紳士,卻怎么也笑不起來了……
那晚,我陪在母親身旁,守在床邊整整一夜。她答應早晨會叫醒我,可等正午我揉著睡眼醒來時,只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跑去問門房,門房說母親早晨就乘過路的火車走了,那火車超員,晚點了一個小時才來,別說站票,能上去就很不錯了。還告訴我,母親臨行捎帶了一杯開水,下樓梯時杯子也打碎了;還告訴我,母親欣慰地對他們說,她兒子上了康杰中學,這一點無須解釋就令他們嘖嘖稱羨;還告訴我……
在這個沒有標準、喪失信仰的年代,兒女,似乎總是母親們永恒的信仰。無論她們有時顯得是多么愚笨可笑,甚或粗糙武斷,但永遠都是篤定不移地給兒女們愛。我曾夢見過母親與我的永別;感謝那個夢,使我體會到與母親共處是一種何等偉大的幸福!
我的年輕使我無法將對母親的感激之情盡現于紙上,但,我自有我對母親的愛與責任。是否寫出又有何妨?哪怕只得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