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生活的小城，位于長江之畔，俊俏，玲瓏。講著土土的方言，見慣了潮起潮落。我不否認我有戀鄉情結。對于人，我也許有突然發現愛消失的時候。然而對于一些非生命的抽象物體，我往往有著揮之不去的情結。我不愛則已，一愛至深。這個問題我以前一直不肯承認，現在三十歲了，某一天我突然覺察承認它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仿佛卸下一塊大石，所有理論有了依據，所有現象有了靠山，一切順理成章，一切自然而然。
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依然搞不懂什么叫作愛。這個字的內涵太深奧，外延又太活泛。可是，除了它又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詞眼來形容某一時段的情緒。這些年來，我留戀過很多人，更換過很多工作，喜歡過很多環境，學到了一些技能，也失去了一些東西。生活如同評書，一段接著一段，中間是短暫的休整以及對未來的'迷茫。仿佛過得還行，但總覺得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種狀態。若真要說，卻又說不上來。只是淡淡地惆悵。
十年前，學校剛剛畢業。無措得只想踏踏實實找份工作。未來沒有一點方向。父母托了人，在當時所屬五金公司名下的華聯商廈謀得一席之位。我一點都不喜歡做營業員。可我竟軟弱得沒有拒絕。看著那座大廈一點一點地砌高，一點一點地成型，一點一點地豪華，心里說不出的滋味。欲罷不能，欲拒還迎。最終陰差陽錯，做了話務員。這該是我喜歡的工作罷。躲在電話線背后，只需展示自己甜美的聲音。單獨的工作環境，隔離的工作性質，讓我覺得安全與溫暖。
不到三年，商廈瀕臨破產。被一知名企業收購。原來的商廈成員，可以繼續留下來工作，但須再交錢，培訓，千篇一律的模式。看著我曾經非常熟悉的地方被慢慢搬空，舊殼被裝了新貌，那些原來的同事，紛紛投入新人的懷抱，整日站在那里展露著卑微的笑容，我總是像被誰背叛了似地有一種莫名的難受。我所能做的，就是毅然決然地辭職，并且，從此再也不去那個地方消費。我承認我討厭看到那嶄新的招牌，討厭那些似曾相識的臉，站在似曾相識的角落里，說著似曾相識的話。我從曾經的繁華中走過，未料到落盡后竟然會成為心里的隱痛。從此只管倔強地深藏著，再也不肯輕易觸碰。
或者，大體都是這樣的罷。走過，就不要再回頭。往前依然云淡風輕。誰會細膩和偏激到如此較真的地步？說穿了，倒更像是一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實在上不得臺面。可是那種留連，那種怨悶，那種難以為人細說的委屈，都真實得令人不能逃避。盡管我膽怯得不敢將之稱為愛。也許我本來就是個戀舊的人，總是很難從往事中走出來。將來是虛無，而回憶，是溫暖，是痛楚，是迷惘，是激勵，是永遠也無法代替的心靈深處的寶藏。
那個愛穿棉布裙的小女孩，那個堅持不穿高跟鞋的傻姑娘，那個去相親坐在桌上翹起二郎腿的假小子，那個深夜坐在河邊哭到肝腸寸斷的癡情女……
我曾經路過，曾經愛過，曾經痛過。承認吧，坦然吧，微笑吧，那些我依然愛著的人和物。年少輕狂，滄海桑田。
我從回憶里輕輕走過，舊事如花，一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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