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南川和他周圍的山野，看起來已不再荒涼。溝道里和山峁上，四處竄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時隔十年，我再次踏上了這片黃土。
走出巷道，前方是舊年陳稈堆積的麥場。記得過年時，我和丁凡跑去那兒點炮仗，被多嘴的毛栓叔告到五奶奶那里。呵，那一頓打，想起來屁股蛋都疼。南川的房子都是“山上長出來的”，黃土加水和稀，放入攪碎的麥秸稈，壘成墻樣，待太陽曬干，就是一堵墻了，和腳底的黃土山一種顏色。
那天一大早，歡歡和媛媛的聲音就嘰喳嘰喳地響起，慌得我一碗米粥沒喝完就沖了出去，也不顧外爺在身后叫嚷。探頭一看，原來是推板車販貨的根爺來了。那板車是加長版的，上頭放了個大玻璃箱，雜亂的堆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玩具。有花花綠綠的哨子，哨口處接了一個鏤空的足球，一吹起來，里面的塑料鈴鐺就會四處碰撞；還有一吹、娃娃頭上卷起來的長條就會伸展開的吹筒；前段一轉(zhuǎn)動就可以看到各種美麗四瓣花鏡像的萬花筒；轉(zhuǎn)足圈數(shù)就會自動跳起向前跑的綠色鐵皮青蛙……這樣還不算完，玻璃箱上頭支了些木架子，掛上五顏六色的充氣玩偶，粉紅象，藍兔子……最神奇的是輕輕一捏便會支哇叫一聲。我跟歡歡、媛媛很塊圍了過去，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只可惜，兜里一個子兒也沒有。
在我萬般央求下，外爺掏出毛票給我買了紅色小刀。一把小刀在一個山里娃子的手里，也能玩出許多花樣。這不，拿著刀在土坯墻挑出碎秸的我，被路過的二奶奶看到，還編了陰陽怪調(diào)的小調(diào)：
城來（里）人，么（沒）良心
喊（拿）著個刀刀子挖墻根。
這種隨口就來的小調(diào)，在山里很常見，在院里的小石墩前，外爺哄我喝粥時總要唱：
湯湯冷冷，嘯嘯喝了好打滾滾
湯湯涼涼，嘯嘯喝了好放羊羊
山里小調(diào)質(zhì)樸的像山里沒有絲毫水汽的黃土，在甘肅天水甘谷的山上，幾乎人人家都有一口大水窖，還記得當時外爺下去修水窖，胳臂被刮了兩條長長的血痕，嚇得我趕忙撲過去，外爺起忙安慰我說沒事，本來嘛，黃土地上的人一點小傷，包治百病的黃土一敷就沒事了。
又轉(zhuǎn)過一個彎，那山溝里的木樁上曾栓過毛栓叔家的牛。那時挨完打的丁凡和我，曾懷著怨憤的心拿石頭擊打那老實的*生。
上了一個田坎，終點到了，那一片隆起的山包。三爺在我離開的那一年肝硬化救治無效而亡，二奶奶大前年用一瓶農(nóng)藥結(jié)束了自己纏病多時的病弱身軀，三奶奶遷往新疆，外爺也離開了人世。
墳前插得柳木仍舊沒有發(fā)芽，在紙灰揚起的瞬間，舊日風景一幕幕閃現(xiàn)，終和上一代人的骨血一起，灑進黃土，在揚塵中漸行漸遠，亦在我心頭愈現(xiàn)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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