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回憶無論什么時候都讓我痛苦到欲哭無淚。
——題記
那年，一直在父母蔭庇下的弟弟獨自離家出遠門學藝，估計是年紀太小無法應付外面世界的風風雨雨，反正沒多久就精神受了刺激被匆匆遣送回家。弟弟估計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一下子崩潰了，他整天整夜不知疲倦地大喊大叫、摔東西，在中秋佳節也不例外；禍不單行的是，父親出門跑生意十多天直到中秋節還毫無音訊，本來父親留下信息說只要四五天就回家，掙點錢給弟弟治病我讀書的；從小就懦弱沒啥主見的姐姐方寸大亂，只知眼淚連成線地哭著哄那高燒不退的外甥；本應獨當一面的哥哥卻臨陣脫逃，不愿意聽弟弟的叫喊聲煩躁地把碗一摔把房門一關不理一切；可憐的母親已經徹底被不幸壓垮了，她的堅強消失殆盡，也軟弱到整天以淚洗臉……我明媚燦爛的世界陡然一片灰暗、暗無天日。
清月一輪，高懸于空，月光皎潔中瀉下一絲絲、一串串的寒意，朦朧詩意無邊也清淡蒼涼無盡，我永遠忘不了那憂傷的月色，因為圓月里烘托、蘊含了世事如許的變幻無常和人生太多的未知的不如意。
作為家中的老三，在家里境況糟糕透頂的時候，我不能也任性地選擇不懂事，也嚎叫也瘋狂也發泄也愁悶，這只會讓家里雪上加霜，更加慘不忍睹。我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撿起被哥摔在地上的碗的碎片再把地掃干凈；我憐惜地看著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姐姐，從她手里接過哭鬧不止的外甥，我把外甥輕柔地摟在懷里哼著兒歌哄他入睡；我一遍又一遍地輕聲但堅定地告訴母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當然，照顧弟弟更是我的責任，家人都太累太疲憊不堪了。萬籟俱寂的中秋曉夜，月清如水，我獨自無語坐在院落里，月光溫柔卻又寒意襲人，我受著這多情月色異樣的撫摸，脆弱敏感的心慢慢在變堅強，我太需要從突然的家庭變故中滿血復活了。
也許病中的弟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他不停地大叫，不停地從樓上跑到樓下，又從樓下跑到樓上，周而復始，循環往復。我無法阻止，無法使他平靜下來，無法使他歇息下來，只有跟著他跑上跑下。這樣萬一萬一弟弟摔跤了，我也能扶他再次站起來。
或許人越抗爭命運，命運就越捉弄誰吧。父親面對因為弟弟治病一下就一貧如洗、負債累累的家，一聲不響地走了，走向了并不適合他的生意場﹙父親那次離家販豬被騙，虧了四五千，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四五千對任何一個普通家庭都算得上天文數字，這樣父親生意的慘敗更加劇了家里的困頓不堪﹚。本來以為幾天后父親可以回來，可是挨到了十多天后萬家團圓的中秋佳節他仍沒有回家。我牽掛父親，我愁腸百轉地牽掛著父親，“搶劫”、“兇殺”等字眼在我腦海里盤旋不已、揮之不去，禍從來不單行啊，我的心一陣陣緊縮，恐懼襲心……
夜更深，寒益重，弟弟終于鬧累了沉沉昏睡。我獨坐在院子里，唯有月兒守著我，溫情地瞅著我，我痛痛快快地無聲啜泣，肆意地悄聲流淚，感受著淚落嘴里咸咸的滋味……這時，兩三個月沒有清醒的弟弟忽然抱住我的肩：“姐，外面冷，回屋去吧，我沒事，你明天記得上學去。”“弟……”我伏在比我高許多的弟弟懷里，泣不成聲。哦，弟弟，我的血脈相連骨肉相通的弟弟！
這是那年一個很平常的日子。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又平常地若無其事地騎著自行車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去上學。后來，因為弟弟病情加重，我還休學在家照顧了弟弟很久，直到他病情穩定。
那是一個讓我傷心欲絕的歲月，家里人為了我能繼續上學都準備不再花錢為弟弟治病了。我當然不答應，我苦苦哀求家人，無論弟弟怎樣，都不能放棄他，我可以不讀書可以出去打工掙錢的。我哭著說，一家人無論誰有意外了，都不能放棄拋棄他﹙她﹚，這樣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淚光閃爍中，父母堅定而簡單地點頭，對，無論多難，都不能放棄，既不放棄給弟弟治病，也不放棄供我上學。只是父母能力有限，根本籌不到足夠的錢，他們一咬牙就把年豬賣了給我交學費，可沒錢給弟弟及時治病。我轉手偷偷把學費給哥哥了，叫哥哥帶弟弟去景德鎮治病。當然，因為沒交學費，學校已經毫不留情地把我逐出了教室，我沒有淚，為了弟弟，我不會因為失學而難過，盡管我無比渴望重返教室。從那時起，我就發誓無論多難，我都要好好活著，永不低頭，永遠不放棄親人。
我寫下這些不是為了矯情不是為了訴苦，因為有時候人類真的很殘忍的，只會笑嘻嘻地玩弄著別人血淋淋的心。我只想說，無論怎么艱難，艱難困苦都會隨歲月而去的，只要足夠的堅韌有耐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確實如此，一年后弟弟慢慢恢復正常，兩年后他自己要求出去打工說要供我讀書，他說在這個社會上農家子弟還是要讀書才有出路。他在給我掙了一定的學費后就毅然要求學門手藝，他說他腦子不好使，靠不了腦瓜子吃飯，但可以靠手藝吃飯。如今他的修車技術可以說是遠近聞名了，盡管他很難，但至少可以獨當一面了，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可以自己養活老婆孩子。甚至他面臨母親癱瘓這一又不幸的家庭變故后，他一直和我同行，沒有放棄年邁癱瘓的母親，他義不容辭地咬牙勇敢地擔負起贍養母親的責任，毫無怨言。我總是想，弟弟已經掉進了萬丈深淵，幸虧我們一家人沒有放棄他，咬咬牙挺過來了，所以我們再有困難的時候，就自然多了個幫手一起走過艱難歲月。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因為前方盡管未知，不一定是艷陽高照人間四月天，但只要心存信念，就不會有過不去的溝溝坎坎。也是從那時起，我就沒有妥協退讓的習慣，哪怕面臨懸崖萬丈，空谷轟鳴……
現在想想，那年我也應該長大，高考敗績，正磨刀霍霍、躊躇滿志準備復讀來求證奇跡，也正是突然遭遇家庭變故，我才能在萬劫不復里苦苦思索，人生沒有奇跡，好的或不好的，能接受的或不能接受的，從來不會改變該出現的時間地點，它們會一股腦兒如期而至，在生命的某個地方等著你，這時你不必感嘆命運的眷顧或痛恨社會的面目猙獰可怕，你要做的是接受一切，盡己之力去迎接去笑納，喜不狂悲不傷。只有這樣，才能從萬劫不復里走出來，才能面對人生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演繹成自己的人生格局，走成自己的人生風景，擁有自己的人生旋律……
感謝生命里的一切無法忍受的艱難困苦，讓我活得淡然活得透徹活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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