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第一次中風被接去福建哥哥家，此后三年的國慶我都在石獅度過，今年出發回滬，休假11天，有了更加不同的感受。
凌晨四點多走出樂平火車站，迎面撲來熟悉的鄉音“妹仂，坐車不呢？”，走到早點鋪前看到熟悉的場景---三四張桌、灶前擺著濕米粉、果仂、面條、包好的清湯，一字排開的煤球爐里散發出熟悉的無煙煤味道，問一句“有蘿卜餃了不呢？”，中年老板娘熱情招呼“有喔，先坐下咯！”，每年千里之外、風塵仆仆趕回來的家鄉還是那么親切。
坐上六點最早一班中巴回鳴山，全程只有我一人，推開吱呀作響的鐵柵欄門，滿院翠綠，久違的泥土氣息清新而濕潤，老父獨自一人仍堅守在我出生的這個家，屋里的每件物品都帶著記憶，靜靜地立在那里等著回家的孩子，“爸爸，開門，我回來了！”。
9月底的家鄉早晚有些許涼意，應聲而出的老爸穿著看不出顏色的老頭衫，披著我女兒家時給他做的中山裝外套，頭發全白、人很消瘦、精神尚好，老爸早餐已把一天吃的米飯煮好，菜則是院子里剛摘下來、混在一起炒的幾樣新鮮蔬菜，桌上還有一塊蛋黃月餅，那是二哥中秋廣東寄來的，老爸特意留著我回來吃，我嘗了一口贊道：“真的很好吃！”，老爸邊吃飯邊給我談著如何健康飲食、如何保健、如何做自創的一套運動操，叮囑中年的我要注意身體。
父母一輩子節儉，給錢也舍不得花，每次回家我都盡量給爸媽多買點東西，這次拖回來一個購物包，帶了奶粉、燕麥、黑木耳、小核桃仁、還有可以當零食的真空包裝小黃魚、五香豆腐干、筍菜、肉脯......給父母最要好的朋友雪英姨姨也準備了看望的東西，另給爸買了夏天無領短袖衣，以前媽媽在家每年會給爸爸買2件新的老頭衫，不知不覺媽媽去福建2年多，家里東西依舊，卻沒了每天擦拭灰塵、洗衣做飯的女人，老爸年紀大了，手腳越來越不方便，石獅的大哥寄來很多衣服，我提前下單給老爸網購了加厚羔絨松緊帶運動外褲，出發前老公趕到醫院開的止痛藥膏和哮喘噴霧劑也正好帶了來。
整理好給爸的一堆東西，回到我的房間，小屋里彌漫著陽光曬過的棉絮被褥香味，為了方便家人回來住宿，小單人床換成父母萍鄉帶來的棕繃雙人床，兩個抽屜的寫字桌子搬了出去，一個床頭柜和衣櫥仍在，放下背包，無意中看到床頭柜上的幾本書和學縫紉時候的筆記本，最外面竟是我的高中同學留言簿，就像等我回來找它似的，奇怪的是今年春節我特意找過并沒找到！在媽媽放東西的抽屜里發現那塊廬山牌女表，當時表價是我近2個月的工資，那是剛參加工作時，媽媽托人外地買給我的，后來流行電子表、石英表，早把這表忘了，如今30年過去，物是人非，老爸說：“你不拿去，以后就要進博物館了！”
推掉了所有同學、好友的邀請，安心在家住了兩天，每天陪著老爸吃飯、說家常話、打掃衛生，這原本最平常的事情對獨居的老爸來說已成為一種奢侈，第三天上午我又踏上了外出的行程，在楊小妹店里停留2個小時，還見到了特意趕來的同學群華和阿玲，火車晚點，送行的小妹和我說了好多她結婚以后經歷：母親意外離世，她獨自地在樂平打工，身體虛弱還有眼疾.....說到傷心處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我深深理解做女人、尤其是一個貧窮無助的女人是何等辛酸和苦楚，唯有心里流淚、遞紙巾給她，所幸這一切都已過去，小妹如今是風風火火的老板娘，兒子也讀研中。
下午四點半在鷹潭終于登上遲來的火車， 夜里熄燈后在臥鋪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著快要見到病痛中的母親，離年邁體衰的父親卻越來越遠，良兒不在身邊已久，家里還有囡囡盼著我早點回家，百感交集中忽然體會到離婚家庭孩子的感觸......一顆心要分作幾處才好國慶日這輛從西安出發的K字頭快車終于抵達廈門（晚點四個小時），我雙肩包里只給媽媽帶了一個蘋（安）果還有哥哥愛吃的兩盒果仁巧克力，左手是一袋老爸院子里親手種的刀豆和曬干的干豆以及雪英姨姨送的面醬、南瓜果、柚子皮，右手拎著準備給媽媽人生最后時刻穿著的一袋衣物，行李不多的我腳步異常沉重，再無以往回到福建第二故鄉，要見到親人時的喜悅之情。
母親6月份胃痛不肯就醫，經過近2個月的煎熬，元氣大傷、體質贏弱不堪 ，雖經治療再回家中，人已瘦得皮包骨頭，70出頭的母親儼然八九十歲遲暮老人的模樣，病重時電話中跟我說“麗麗，我想吃紅燒肉......”聽到遠方媽媽微弱的聲音，已為人母的我揪心般地痛，才有了不斷與母親和兄長的對話，最后把媽媽大罵一頓（不為兒女著想，有病不去醫院、讓我們遠方的兒女不放心，這是在害我們），她才同意去醫院；人都會走，不管媽媽還能活多久，現在每頓能吃上她喜歡的紅燒肉，能讓孩子再盡一份孝心，我想這就是我們兄妹堅持救回媽媽的意義所在吧；母親行動不便、思路依然清晰，好點的衣物送誰，一點存款給孫輩怎么分......每次聊天都像是交代后事，其實這些都是小事，最大的遺憾是媽媽對爸爸的怨氣始終不能化解，母親經常念叨：“不抵呀，這輩子不抵得呀......”念著念著眼淚便溢出來，我和哥哥趕緊安慰媽媽，把話題岔開，父親一人生活在老家，走一步喘三喘的他根本無力照顧母親，盡量不給兒女添麻煩的信念支撐著老人獨自生活已屬堅強，省吃儉用還要寄錢給媽......五十多年的夫妻，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吧，母親的心結何時能夠打開？希望媽媽不要帶著怨恨離世。
住石獅5天，只有母親、兄妹我們三人在家，哥不讓我插手日常護理，怕我不知道輕重反而弄疼了媽，一切照顧還是哥親力親為，喂飯、攙扶行走、洗漱、大小便都需要哥哥在身邊服侍，患類風濕十幾年的媽媽胃病治療出院后停止服用一切藥物，經常哎呦、哎呦......輕哼不止，白天翻個身都喚哥哥幫忙。哥哥幾十年來既沒胖也沒瘦，還是英俊書生模樣，以前不做家務、不會做飯的哥哥為了母親硬生生變作了家庭婦男，然而每天依舊堅持在陽臺晨煉，每天拉響美妙的小提琴曲.......面對被病痛折磨、情緒不好的老母，哥時時表現得沉穩、安靜，我心中思忖：如果換做我，未必比哥哥做的好。電話中轉告爸：“花再大工錢也找不到哥哥這么好的護理人！” 獨自生活的老父聽到哥哥辭職專心照顧母親，甚覺安慰。
在準備回上海的頭天晚上大嫂泉州下班回家了，6號動身那天上午見到了車程1.5小時外的侄子和侄媳婦，（端午節回來過），母親雖然在我面前數落過孫子不懂事，很久不來看她、連電話也不打一個，看到從小帶大的孫子蹲在床前仍是喜極而泣，叨叨地說個不停，午飯時我提議：“為我們從四個城市（石獅、泉州、廈門、上海）聚到一起吃飯干杯！”。
如果母親不在了，我們這些親人能聚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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