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在爸爸還很年輕、我還很小的時候，我都不曾崇拜過他。而今，我自己也30好幾的人了。慢慢地回憶慢慢地搜尋起來，也沒發(fā)現(xiàn)多少值得我崇拜的往事，在我的心理留下那么比較深的一點兩點的印象。只是有兩次爸爸流淚的情景，卻是我至今難以忘卻的。
那次是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吧!
艱難地熬過幾年，我的大學(xué)生活總算熬到最后一學(xué)期了。這年秋天一開學(xué)，爸爸便到一個熟人的工地上去做活，以湊足下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這個冬天很寒冷。我不知道爸爸和他的老農(nóng)民工友們是怎樣做到在冰凍的土地上啃出公路的路基的，我只知道，當(dāng)這一年終于要結(jié)束了的那一天，剛剛從工地上回來兩天的爸爸，接到了工友們傳來的消息：明天趕場時，到街上去結(jié)賬。
這一天，爸爸很高興，特地到村里剃頭的王老頭兒那里把頭發(fā)理成了很精神的板寸，換上了才收撿回來的干凈衣服，難得地哼著老調(diào)兒，匆匆忙忙地到長上去了。
鄉(xiāng)下的歲末場，人特別多。按照慣例，這天趕場的人會回來得特別晚。而我知道爸爸今天結(jié)賬，身上會有錢，總有一些過年必備的東西要買。所以，我相信，他會回來得特別晚。因為怕冷，也因為沒人說話無聊，我便關(guān)上門躲進被窩里，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模模糊糊的便要進入夢鄉(xiāng)。
正在迷迷蒙蒙中的時候，我仿佛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似乎還有啜泣的聲音。我一驚，趕忙翻身爬起。果然，是爸爸回來了。樣子很萎靡，眼睛紅紅的。我趕忙問：“怎么了？”他淚眼婆娑地望了我好半天，才說：“我遇到了扒手，，，，，”那種帶著濃濃的鼻音的哭腔，象一記悶錘，擊在我的心上。我趕忙說：“碰見扒手又怎么了。沒錢，我還是能夠去上學(xué)的。不會餓死我的。”趕忙轉(zhuǎn)身，不想看他那突然顯得特別佝僂特別瘦小的身影。
還有一次，那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了吧，都出來工作了。那個冬天也很冷。不知為什么原因，從秋天開學(xué)起，就不停地咳嗽，知道冬天放寒假了，回到老家時，還不見好。有天，我到一個朋友家去。朋友的父親是個老醫(yī)生。他看我咳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就說：“你還是去好好檢查下吧，我懷疑你那是肺結(jié)核。”我聽了很沮喪，回到家里，忍不住把那老醫(yī)生的話了。是一陣難堪的沉默。然后，我又聽到了那種令人難受的哭腔：“是啷個搞的嘛，，，”我趕忙大聲地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嚷道：“就是肺結(jié)核又怎樣，我還不相信它就真的把我咳死了。”賭氣臉也沒洗，就蒙著被子睡去。
我的朋友不多，心中有了苦悶，不知道向誰說。有時候憋得急了，只好一個人躲起來撕心裂肺的`哭一場。我知道，我的母親，我的父親，不會也不能給我凄苦的心任何開解安慰。我曾經(jīng)兩次高考失利。第一次，我還勉強能夠憋得住，第二次，拿了成績回家，望著屋子里凌亂的書本，我不管不顧地大哭大叫一氣。我母親正在我的旁邊，但她只是怔怔地看著我哭，嘴里自顧自地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而我爸爸，卻不知在什么地方，給誰家干活兒。以后，有很多時候，覺得受了生活的欺騙而委屈的大哭時，我只是一個人，躲在自己孤獨的小屋。為了我的父親，不曾也不能給我委屈時的安慰，我心里常常不能原諒他。也為了在我的人生大事中，他總不曾給我出過主意。最耿耿于懷的是，明知我要結(jié)婚了，我還特意提前幾個月給他說的。可是，臨到我結(jié)婚的那天，來得卻只是幾個叔伯幾個堂姐堂兄，還有我的母親，他卻不置一詞，就到了很遠的地方去做活。回來時，我的兒子都快出生了。在我的生活中，我總是很憤懣，總是覺得有很多不能原諒父親的理由。所以，我回到家里，也總是高興不起來，也總是不說話。偶爾的交談，也只是干巴巴的幾句。
可是，我總是不能忘記，父親曾經(jīng)為我流過的幾次眼淚。那是在我已經(jīng)成年之后，在我的父親已經(jīng)飽經(jīng)風(fēng)霜年事已高的時候，為我流下的兩次眼淚。也許，無論我自己有多成熟，無論他自己有多蒼老，在他的眼中，我永遠只是他的那個瘦弱的兒子。也因此，每次我回家，要帶了大包小袋的東西走時，他總還是像我還在讀書時送我上學(xué)時一樣，搶著為我或背或挑，最大的那一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