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偶爾有很奇怪的想法，一個人呆呆想著某天母親離開了會怎樣。然后我像個迷路的孩子，瞬間被世界拋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每每想到要永遠失去母親，淚便大顆大顆滑落。顫抖無聲地哭泣著，再也想不下去。
其實從小就不是矯情的人，很少擁抱過母親。每次看電視上母女相擁的畫面，感覺溫暖而不真實。我的母親，在我記事之后很少抱過我，我也幾乎記不起跟母親睡在一張床上過。記得的只是每天上學(xué)時告別的招呼，以及回家后的“媽媽，我回來了。”習(xí)慣了回到家便喊母親，回到家后就見到我的母親。從未想過哪天家里少了母親。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當(dāng)死亡進入我的認(rèn)知，我的記憶，便不再那么安穩(wěn)地享受充滿母親氣息的平淡生活。偶爾會想到母親的離開，會夢見母親拋棄我們。家徒四壁的光景，打著一塊又一塊補丁的棉被，相互張望著的空洞眼睛，冷冷的毫無生氣的家。我開始害怕，生活像乞丐一般需要憐憫。我尋找著我的母親，大聲喊著我的母親，可是空空的沒人回答，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來尋找離開的她，無從下手。夢中我慌了，只能哭，什么也做不了。
醒來后，枕頭濕了大片。我開始想擁抱我的母親，一如那次她哭泣時候擁抱我一樣。記得唯一一次的擁抱是十歲左右她和父親吵架的晚上。父親不知道去哪了，母親哭了整整一晚，我還小，還太懦弱，盡管很生氣，卻沒辦法向父親發(fā)火。我恨自己的懦弱，只能守在母親身邊，聽她的傷心事，聽她傾訴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的話。不記得是說到什么地方，然后我哭了，不肯睡覺，母親一直抱著我，很緊很緊，我聞到久違的味道，母親身上特有的味道。
不懂事的時候，心里難過的時候，總會說話氣母親。會眉飛色舞地說以后一定嫁得遠遠的，離家越遠越好。我說得起勁時，一邊的母親勸說著，看見我眼中的期待以后無奈嘆息著，眼神憂傷無助。我瞥見了她心里的落寞疼痛和不舍，心狠狠緊了一下。可是自己那樣倔，竟拉不下面子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仿佛極力想離開母親，從此不再回來。那樣違心的話深深刺傷了母親，在以后的年歲中她經(jīng)常沉默地望著我，在我每次離家之時送了又送，望了又望，囑咐了又囑咐。
一次離家的時候，眼看著車要到了，母親忽然想起我穿的衣服太少，硬要回家拿件厚的給我?guī)稀Ｌ熘皇怯幸稽c冷，我急著坐車，母親轉(zhuǎn)身便往家跑去。我卻見著她跑的樣子跌跌撞撞，像個剛學(xué)會跑的孩子，怎么也跑不穩(wěn)，好象路不平坦，隨時都會跌倒一樣。寒風(fēng)中的母親忽地矮小了許多，我眼中的世界也小了很多，只裝進了一個她。她抱著件厚衣服蹣跚跑回來給我披上的時候，我模糊的雙眼從她眼中瞧見了放心和滿足。
其實我上的學(xué)不是太多，能上到那個時候已經(jīng)很不容易。家庭條件不好，從小母親就鼓勵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說不要擔(dān)心家里沒錢供養(yǎng)。可是不聽話的我最終還是在一次次給母親的希望中突然讓她的希望跌進了深淵。我擅自下學(xué)了，工作自己找好以后才告訴母親我已經(jīng)離開了學(xué)校。班主任打電話回家，說我談戀愛不上學(xué)了，母親沒說什么，只是獨自嘆息。她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不想上學(xué)。其實我一是對專業(yè)絲毫沒有了興趣，畢業(yè)后肯定不會做類似的工作，二是考慮到家里，不能再浪費錢和時間了，大腦熱了很多天最終做了決定。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后悔過自己做這樣的決定，可是母親提起來，總會帶著愧疚，帶著責(zé)備，說自己沒有能力讓我念完大學(xué)，說我總是不聽她話乖乖學(xué)習(xí)。
后來在外面時常打電話回家，母親還叮囑我要多看書，平時不要亂跑，努力工作，多學(xué)點知識。母親文化不高，小的時候因為要做太多的活沒時間看書，迫不得已下學(xué)不上，小學(xué)未畢業(yè)。可是去過我家里的我的同學(xué)，無不夸贊我的母親人好，說話識大體，給人面子而且溫暖舒心。他們羨慕我有這樣好的母親，而不是像有的人從小在打罵中長大。見過世面太少的我，漸漸從他們的艷羨中感覺出母親的不平凡和她的好來。認(rèn)識母親的人，對母親十分信任，會把心里一些難過煩惱傾訴給母親，把一些她們不愿意讓其他人知道的事情說給母親聽。我喜歡坐在一邊聽她們聊天，看母親笑的樣子。皺紋慢慢爬上眼角，洋溢著快樂，時不時摸摸我的頭，一臉的滿足。
母親是孝順的.。重男輕女的奶奶一直沒怎么關(guān)心過母親，在她坐月子的時候也沒正眼瞧過。母親咬著牙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到會說話，會走路，會上學(xué)，會自己照顧自己。逢年過節(jié)母親總會帶上笑容關(guān)心和禮物去看望奶奶，而我則在一邊嘟囔著小嘴不明白母親為何不怨恨。母親只是笑。奶奶去世之前拉著爺爺?shù)氖謬诟浪袩┬氖驴梢远鄟砦覀兗遥窒虬职挚滟澞赣H的孝順和善良。說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母親，給了她二十年的冷眼。母親在聽見爸爸說這話的時候抑制不住地哭了。
我是在母親的故事和歌聲中長大的。尤其夏天夜晚蚊蟲陪伴睡不著覺的時候，就喜歡鋪張涼席在院子里，和弟弟妹妹躺在母親身邊，爭先恐后等著母親講我們愛聽的故事。常常是母親忙完了便詢問我們要聽什么，我們總是說那些她已經(jīng)講過的，有些記憶的故事。母親的故事總是很多，那么多的故事我聽了很多遍，卻總也講不出那樣的味道來。我甚至常常佩服母親，繪聲繪色地帶我進入夢想，我的夢中總有著母親講過的故事，直到現(xiàn)在也未曾改變過。
聽過母親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這首歌，很老的歌曲。那時候家里裝著廣播，午后或者晚上吃飯時總會播放一些經(jīng)典老歌，母親常常不由自主哼起來，然后連著唱起別的歌來。我常常停下手中的筷子，忘神地注視著母親，仿佛突然年輕了許多，回到尚未出嫁、純真美好的年歲。母親仰起臉，洋溢著幸福與渴望，眼角的皺紋淺淺的，有著很美的風(fēng)韻。那一刻，我望見爸爸很少有過的溫柔，他的笑容浮現(xiàn)出來，一直看著母親，憐惜珍愛的樣子。
我突然很想擁抱我的母親，她的懷抱很溫暖，這種感覺一直在我的夢中。然而現(xiàn)實中，我?guī)缀鯖]抱過她。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就覺得矯情了。母親節(jié)，又不在她的身邊。我突然擔(dān)心這樣的離開，多年以后對母親、對我來說會是最大的遺憾。甚至不敢想象沒有母親我的世界從此會不會灰暗下去凄涼可憐起來。
母親予我的愛太多太多，我只能謹(jǐn)記“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這句話，好好愛我的母親，好好陪伴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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