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詩》
怨誰?怨誰?這不是青天里打雷?
關(guān)著，鎖上;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1]
別瞧這白石臺階兒光潤①，趕明兒，唉，
石縫里長草，石上松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養(yǎng)著魚，真鳳尾，
可還有誰給換水，誰給撈草，誰給喂?
要不了三五天準翻著白肚鼓著眼，
不浮著死，也就讓冰分兒壓一個扁!
頂可憐是那幾個紅嘴綠毛的鸚哥，
讓娘娘教得頂乖，會跟著洞簫唱歌，
真嬌養(yǎng)慣，喂食一遲，就叫人名兒罵，
現(xiàn)在，您叫去!就剩空院子給您答話!……
注：①1925年8月版《志摩的詩》中“光潤”為“光滑”。
背景，賞析
《殘詩》寫于清朝末代皇帝被逐出皇宮以后的民國初期。題目叫《殘詩》，可能有兩種命意：一是作者自己廢棄的一篇較長的詩僅留下來的一部分(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卻是一首完整的獨立的短詩);二是和作者�？畤@的當時國家的“殘破”和他自己所謂思想感情的殘破有一定關(guān)系。但不管其命意如何，《殘詩》有著較高的藝術(shù)價值。在語言上，全詩用口語寫成，這在作者的全部詩作中也是相當突出的，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采用社會下層人民的日�？谡Z來描繪滿清上層階級的敗落景象。本來卑下與高貴在昔日有著森嚴的界限，但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原先強盛的現(xiàn)已殘敗，作者用市井語言去寫顯貴宮庭的敗落，脫盡了宮庭的脂粉氣，還原了世俗的純樸自然，在語境和情調(diào)上形成一種特殊的氛圍，這是僅用書面語所無法達到的效果。《殘詩》中的日�？谡Z，經(jīng)過了作者精心提煉，已經(jīng)沒有日�？谡Z的零亂蕪雜，可說是“珠圓玉潤”。在詩的句法與章法的安排上，《殘詩》也有獨到之處，它不像徐志摩的其他許多新詩那樣，在句法和章法上注重排比和對稱，相反，這里追求的是句子結(jié)構(gòu)的錯雜，力避句子結(jié)構(gòu)的類同，雖然整首詩在外在形象上齊整得像塊豆腐干，但句子結(jié)構(gòu)極其靈活多變，句子與句子之間是一種松散的、自由的流動關(guān)系，加之作者不斷地變化句子語氣，用疑問、反詰、感嘆、否定語氣來避免過多的直陳句，表達出一種變幻不定的思緒，增強了詩內(nèi)在的張力和彈性。在押韻技巧上，從腳韻安排來講，是西方詩歌常用的偶韻體，兩行押一韻，兩行換一韻，這種詩體在英國過去叫“英雄偶韻體”，但到后來，卻適于用來寫諷刺詩�！稓堅姟纷髡咭策@樣用而沒有流于庸俗，既自然貼切，又極富音律美。
《殘詩》在語言、節(jié)奏和韻律、句法和章法上有許多成功之處，但它最耐人品味的還在于意象的選擇和情境的表現(xiàn)上。作者構(gòu)思新穎，不落窠臼，避免了一般詩人可能寫的老套法(即用鋪敘的手法展現(xiàn)昔日的豪華顯貴、借以感慨今日的冷落殘敗)，直白石臺階、鳳尾魚、鸚鵡，這些意象本身就能讓人聯(lián)想到宮庭昔日的豪華顯貴;他也直接從表現(xiàn)“今天”著手，預示昔日的一切都將褪去原有的色彩、將消隱原有的存在：瓷花磚上將堆積灰塵、白石臺階也要長草和生苔、珍貴的鳳尾魚將要餓死、聰明而刁鉆的鸚鵡不再有人理會，展示出一幅由盛而衰的封建帝王沒落的畫面。值得一提的是，鸚鵡這一意象的選擇在深化意境、渲染情調(diào)上有著重要的作用。鸚鵡出現(xiàn)前，滿清廢宮的敗落景象被統(tǒng)一在一種無聲的寂靜的視覺畫面中，鸚鵡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寂靜，出現(xiàn)了聽覺的喧鬧，但隨即這種聽覺的喧鬧又與“空院子”一同歸于沉寂。以有聲襯托無聲，就顯得更加寂靜了，廢宮的景象也就愈顯得敗落�！稓堅姟芬灿懈杏谂d衰、滄桑的表現(xiàn)，但決不是我國舊日詩人的懷舊戀古，其基調(diào)是嘲弄的，為此，詩人選擇了鸚鵡這一意象，讓它們以喜劇的角色出現(xiàn)，這些鸚鵡們，聰明乖巧，也驕橫刁鉆，但它們不能理解人世的滄桑和世事的沉浮，在主子失去權(quán)勢后，仍然愚蠢地聒噪不已，顯得可憐又可笑。作者最后巧用一個“您”字和“空”字，既點出了其可憐的必然的結(jié)局，又極富嘲諷意味，讓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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