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于北京中關村核心區的五星級賓館。經營淮揚菜的餐廳,是賓館的一面旗幟。我喜愛在餐廳一隅臨窗小坐。點好酒菜,便靜靜環顧。但見潺潺溪流、假山竹影。室內裝飾清雅、光線柔美。就餐過程,通常有江南絲竹配樂。菜單中,有一道經年保留的招牌菜——西湖莼羹,是我最愛。
戊戌年春,京城下了幾場難得一見的雨,讓春匆匆歸去。那日,霧雨迷蒙、一地落紅,這處極適合情侶相約、纏綿互動的餐廳客流稀少。恰適合我靜坐品莼、追懷過往。
臨窗,隔著山嵐般的紗簾,凝視庭院中舒緩飄搖的“朦朧詩”,耳畔縈繞著柔婉綿長的蘇州小調。時而,一杯意大利威尼托產區的年份干紅美艷艷上桌,時而,一碟杭州名廚料理的干炸響鈴金燦燦入眼……更讓我陶醉的是一曲《太湖美》剛剛唱罷,四周一片寧靜。梨花瓣形態的瓷盞、碧玉簪狀的莼羹,便由遠而近。靜聽窗外,雨滴竹葉、雨燕低語清晰可辨。
細長、淺綠的莼菜在盞中升浮,我的思緒也如是……
西湖鮮莼,自從被那位追憶莼羹,引發思鄉情繼而辭官歸故里的張季鷹仰天呼出,便在瑟瑟金風中展示出一個飄逸的“閑”字,后來者興味十足地品啜了千余年。有趣的是,這位西晉文學家的千篇力作,最終沒能超過“莼羹之嘆”的知名度。其實,這不足為奇,了解李白酒量的人,多于了解李白詩文的人;對東坡肉感興趣的人,多于對蘇軾政績、文風稱賞的人。我料定,先哲們每在寒燈揮筆時想到此,定會棄筆舉杯,發一聲長嘆。
江南的青山隱隱、綠水悠悠、修竹奇石、山寺晚鐘、畫橋煙柳豐富了莼的韻致,確立了它江南一絕的獨特品位。
我凝視精巧瓷盞中的莼葉,如被江南春色浸染的碧舟,在調羹攪動的瞬間依次起伏。赤色的火腿絲,莫非是余輝映下的條條金鯉?湯盞中的雞絲,或許是太湖中的條條銀魚?風情四溢的美味,真的組繪一幅秀色可餐圖?
記得那年,寧波奉化莼湖鎮正值采莼季節。對于文人,江南清晨的湖畔,蕩漾著點點詩韻,而對于采莼者來說,煙波浩渺內、一葉扁舟中,指尖的一點鮮翠,便是他們心中的詩。
那是一幅很靈動的畫面——小船在漣漪中停留。采莼人撥開浮在水面上的莼菜大葉,以輕巧“探底”動作,把波涌之下形如“貴妃指”的莼菜嫩葉挑起,快速從莖部掐斷。爽朗笑聲中,包裹著一層膠狀透明物質的嫩葉,如珍奇古玩被托在掌心,凸顯晶瑩。
莼羹,是江南山水文化的精靈。記得杭州西湖樓外樓一位名廚談及“名莼”時坦言相告,說三潭印月處的嫩莼所特有的味形,其他地方莼菜難以替代。這種水生植物產量極低,采取艱難,又因色碧味美,營養豐富,一直被人們視為珍稀之物。真正的品莼大家,求其嫩莖而舍其碧葉,現采現品,登高掬盅,飽享其樂。
由此,我又想到清代漁洋山人的《采莼曲》。
把莼與荷融于一處描述,尤顯荷與莼的靈性。蓮花粉紅,莼葉翠綠,蓮高潔于上,莼隱伏于下,如兩位性情散淡的君子。王漁洋被朝廷授揚州推官后,飽覽江南奇景,感悟頗深,以采莼四曲抒發他散淡的情懷:“采莼臨淺流,采蓮在深渚。歡似莼心滑,哪識蓮心苦”。據傳,清乾隆帝對莼羹更是情有獨鐘,他多次南巡杭州,總下旨以西湖莼菜作為御宴中的必品之物。品莼若品君子,這種妙感,在食境、食器、食文化具備時尤顯突出。初品莼羹,色淡、味平,似乎沒什么可圈可點之處。最使人動情的瞬間,莫過于莼羹漸少、曲終人散之時,桌旁那種揮之不去的鮮香與生發的超脫感會久久縈繞于心……
正凝思暢想間,見窗外煙雨早已遠去,一彎彩虹高掛天邊。餐桌上那盞翠綠色的莼羹,與剛剛斟滿的紅酒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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