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夕，爸爸打電話給我，“你今年回去看看你媽媽吧！”
我心里突然有一陣莫名的煩躁升起，對爸爸吼道：“可是我連她的墓都找不到！”
電話那頭沉默了，過了一會兒，爸爸說：“你可以去問問你舅爺爺，他知道的。”
我頓了一下，說：“我今年不回去了。”
-壹-
一直以來，爸爸都忙于工作，每年清明節都不曾回家，我都是跟著親戚們一起上山掃墓。可能出于保護我的原因，不管是我的親戚們還是爸爸——對于你——從來都是緘口不言，親戚們也從來不帶我去給你掃墓。
每次我問起你的事情，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媽媽在你一歲多的時候，從樓上摔下來，摔死了。這也是小時候的我對于你的唯一印象，就像是一個符號一般，我不知你的姓名、年齡、身高、樣貌。所以有時候親戚問我：“想不想媽媽呀？”我的回答都是：“不想。”因為根本沒法去想念，連記憶都是一片空白的，這讓我怎么去想？你也從來不托夢給我，讓我能夠和你在另一個世界里相處。回憶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年學校要填寫一張表格，里面有一欄是要填寫家庭成員的名字，我還特地打了個電話給爸爸，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而對于我的朋友們來說，你可漂亮了，很溫柔，身材高挑，廚藝上乘，會給我扎漂亮的小辮子，對我也特別好。你永遠活在我虛構的生活里，完美地，活著。
-貳-
待我年長了一些，爸爸可能覺得我能經受起打擊了，開始跟我談一些事情——關于我和你。
據爸爸所說，你特別喜歡我。雖然那時候家里比較貧困，但你好像會變戲法似的，我總能吃到雞蛋——那個時候家里最好的東西。
據爸爸說，有一次你帶著我姐姐和我一起去河邊洗衣服。你讓我姐姐帶著我，然后就獨自去洗衣服了。那時候姐姐年齡也小，玩心重，她就把我抱到一塊最高的石頭上坐著，接著跑去玩了。等你洗完衣服回來，回來找我們，一個人都沒有。我猜你當時應該是急壞了，到處找我。回去就罰姐姐跪搓衣板。
當時我去哪里了呢？掉河里去了。后來被另一邊洗衣服的人救了，送到了家里。
我不知道那些故事是真是假，但是我寧愿相信，它們都是真的。至少證明了，你曾經，也愛過我。我的想象圖景里，終于能夠有一些理論依據，能夠更加趨近于真實。
我想象著你給我喂雞蛋吃的時候，應該是抱著我的，那個懷抱肯定很溫暖，很貼心。依照你對我的疼愛程度，我覺得那個雞蛋應該是煮的，這樣吃最營養。喂我的時候，肯定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噎著，眼神里充滿了憐愛。你喂我吃雞蛋的時候，是不是也曾想象過，我長大會是什么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瓜子臉還是圓臉，是長發還是短發......
我想象著，你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應該是春天的清晨，畢竟你是那么勤勞。那天的天氣很好，鳥兒們在春風里嘰嘰喳喳。你洗衣服的時候，應該是眉眼帶笑，一邊洗著，一邊想著晚上給我們做什么好吃的。可能偶爾還會想起未嫁時期的美好光景，然后調皮地用手在水里波動幾下，水花濺到衣服上也不怕。
-叁-
如今，距你故去也差不多二十年了。這么多年了，一直沒有人去看你，不知道屬于你的那個小土堆怎么樣了。是犁為田了，還是長滿了青草？我好想知道你現在怎么樣了。
我也有好多好多話，想說給你聽，我想跟你說說我的生活，我的煩惱；想跟你說說爸爸......
但我又不想你聽到。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惱怒我沒用，沒法照顧好爸爸，讓他到暮年還要在外辛苦奔波。
我不知道，現在走的路，是否是你所希望的。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對我的期許，想讓我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只有獨自前行，走得不好，還沒有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
而且你的姑娘還很任性，有時還會不管不顧地去責備你，一點也不像你。記得前幾天我在看《局外人》和《我與地壇》的時候，哭得不能自已。但轉念一想，為什么他們的媽媽可以陪他們走那么久，而你，連一點記憶都不肯給我。我連吹牛逼的資本都沒有，只能自己虛構。我甚至還會埋怨，為什么偏偏是我？
這些我都不想讓你看到。可就是這樣了，我想讓你為我感到驕傲，所以我不能，不能去看你。
也許等以后，我長大了，也許就能放下心中的執念，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也能明白“命里無時莫強求”。去看你時，我一定抱著兩束大大的野菊花，跟你說：“我知道，你提前走了，只不過是想早一點為我在天堂里打探好路線，等我來了，就把我高高抱起，帶我去玩。”
放心，你不會等得太久的。
——寫于四月五號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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