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
——徐志摩
每次默念著徐志摩的這首詩，你——我的哥哥，就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
哥，如果，我和你僅僅只是偶然相逢，也許我真的可以不訝異，也許我真的可以不寂靜歡喜，也許我真的可以在三千六百多個日子的消磨后，將你消瘦成一縷吹過水面的微風......
可是，我能嗎？哥。我不能！
記憶的熒屏，輕叩心門，漸次展開它昔日的影像。
（一）
哥，你還記得嗎？
那個初秋的周末，你來到我的校園，我們相遇在校園的一個僻靜處。你向我問路，我沒答，原因很簡單——那時的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剛剛來到新校園讀高一，生命里寫滿了憂傷和無助。自卑，深深地嵌在我靈魂的最深處。
就在那年暑假，初三畢業的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無情又沉重的打擊——中考時，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我們地區的師范學校，卻因為身體的原因沒被錄取。我茫然了也迷惑了，無助亦無望。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讀書，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呆在校園里。那時的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興趣和別人交談，只想固執地蜷縮在自己用自卑建起的堡壘里，只怕伸出頭去，自己會受到更深的傷害。
清楚地記得，當時，你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小心翼翼地和我攀談起來。
你的真誠、熱心和幽默，悄悄打開了，一個十六歲女孩憂郁封閉的心。我揚起了嘴角，怯怯而無聲地笑了。
臨走前，你輕描談寫地說：“你當我妹妹吧，我會是一個好哥哥的。”
自卑的我，沒有答應。
你回到你的學校后，給我寫了一封長達五頁的信，只表達一個意思——你一定要當我哥哥。
看著那一個個出自你手，發自你內心的言辭懇切的字符，我終是應允了你。
接到我回應的你，等不及周末，傍晚跑了五六里路——從城西（你學校）急切地到城東（我學校）來找我，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妹，周末哪兒也不要去，在校園我們上次遇見的地方的等我。”就急匆匆地趕回學校上晚自習了。
那一天，我目送你的背影很遠很遠，一直到轉角處，我才將長長的目光收回。
（二）
哥，你還記得嗎？
那個周末，很熱很熱，正是南方所謂“秋老虎”發威的日子，你汗流浹背地騎著自行車，“唰”地停在我面前，我除了驚喜地盯著你看，還是一言不發。你沖著我笑，指了指自行車后座，大聲地說：“上來，妹，哥帶你玩去。”
那次，你的聲音大得好像要讓整個校園都聽到——你是我哥哥！
那天，你帶著我大街小巷地躥，見了熟人就驕傲地指著我，對著人家大聲地喊：我妹妹！那得意的神情，好像在告訴世人——你是全世界唯一擁有妹妹的幸福哥哥。
你送我回學校時，我依然坐在你自行車的后座上。那天晚上，星光燦爛，你一邊奮力地踩著自行車，一邊朗聲跟我說：“你看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像不像一張一張的`笑臉？”
“像。”我輕聲而神往地說。
“哈哈，天上的那些星星，就是你今天給我的笑臉。我快樂極了！”你朗聲笑著說著。
哥，那些星星也是你給我的笑臉。那一天，第一次坐在一個疼愛我的男生顛簸的自行車后座上，我，也極其快樂！——但是，我沒有說出來，那時的我，內心的自卑還沒走遠，自然沒勇氣當著你的面，說出自己的心語。
但是，那個憂郁茫然無助的我，在你真誠的愛護和驕傲里，后來，慢慢慢慢走出了自卑的怪圈。哥，能當你妹妹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呀！
（三）
哥，你還記得嗎？
那年的正月初一，是我認識你的第三年，那時你已經中專畢業參加工作了。我正讀高三，準備高考。那時的正月初一，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所有班車司機都不上班，如果要去哪里，必須走路或騎自行車，而摩托車，它的身影還沒有光顧貧瘠的家鄉。
那天，很冷，池塘的水面上，有一層薄薄的冰。但是陽光很好，它灑遍了我家的院子，我靜坐在自家柴門前的板凳上，不時地呵著雙手翻著書。
突然，我膝上的書“消失”了。
愕然抬眼，你，笑吟吟地立在我家那扇柴門前，你的身形讓柴門瞬間顯得猥瑣起來——又矮又小。“哥！”我從板凳上蹦了起來，驚喜地大叫“你怎么來了？你怎么來的？”
“呵呵，我乘‘11號’車來的。抄近路，走山路。”你不經意地說。
天哪，那是六十多里的山路呀！
看著寒冬里你大汗淋淋的臉，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微微地疼了。
不等我開口，你急忙解下身上的背包，放到我面前：“看看，哥給你帶什么來了？”
你見我還愣著，催著我說：“快打開呀，妹。”
我疑惑地打開你的背包，不待細看，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激動了：“哥，你怎么知道我要這些書的？”——那是一套在縣城根本買不到的高考復習資料，特好，特想要！
“呵呵，你哥是什么人？神機妙算唄。我年前去省城學習，知道你想要，就留意著幫你買回來。”你一邊說著，一邊不經意地用手背擦汗——大冬天，你因為走路而有的汗水還在淌著。那咸咸的汗水，它直直地落到我心里，咸咸的甜甜的。
那時的我，已經不再自卑。我的成績原本不錯，在你的疼愛里有了真切的自信后，已經成了校園里小有名氣的出色的女生——校刊里每一期都少不了我的習作，許多活動中都有我的身影，我快樂的笑聲時時回蕩在校園的上空......——我能說也會說。可是，那一刻，我除了默默地遞給你毛巾和開水外，卻再也說不出其它任何一個字。
你，還在輕描淡寫地說著，說得我心里波濤洶涌：于你，我是這么重要，重要到要你在寒冷的大年初一，步行六十多里的山路來換取。
忍不住，絲絲縷縷的霧氣在我疼痛又幸福的心里彌漫開來。
你仿佛看到了我的心底，用手疼愛地輕撫我的黑發：“妹，記住，在哥這，你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心，讓疼愛打濕，漾著幸福的漣漪緘默了——還有什么比你真切的疼愛更讓我快樂的呢？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我家的窗前，對著婆娑的樹影，還有樹影里閃亮的街燈，你說：“那些街燈很像你調皮的笑臉。妹，你只要記得笑，你的人生就算在暗夜里也會星光點點。”
哥，此時此刻，我深深地感到：能當你的妹妹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四）
哥，你還記得嗎？
那個春天，我臨近高考的那個春末，很冷，那冷。
你要結婚了，要當新郎的你，拋下一切到我學校來接我，要我參加你的婚禮。
我帶著愉悅的心情去了，你結婚，我怎么能不去呢？
婚禮上，我見到了你的新娘。她艷光四射的瓜子臉上，有一雙黑亮柔媚的大眼，我忍不住驚嘆——真漂亮！有這樣一位佳人伴你終身，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由衷地替你高興。
你興沖沖地把我拉到你新娘面前，我高興地叫了聲“嫂嫂”，你的新娘輕啟朱唇，對我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我覺得，此刻的她更漂亮了。
我真誠地伸出了雙手，一只給你，一只給她，我想把我深深的祝福給你們，可是，我的一只手僵在空中，那是給你新娘的。疼我的你，迅速把我那只僵在空中的手握住了，不讓它尷尬，但是你的新娘，她臉上原有的一點點微微的笑，在此刻，迅速地隱到那張俊俏的臉后去了，接著，她的雙眉顰了顰。就是這一隱一顰，讓我在你最幸福的時刻明白了一件事：從此，我恐怕要失去你了，——失去極端疼愛我的哥哥了。
那天晚上，不只何故，本是中旬，天上卻一顆星星也沒有。我臉上的微笑，只是為你勉強留著，心，從此有了一道暗傷，算不上深卻很痛！
果然，在我高考的日子里缺失了你的鼓勵，在我考上自己師大的時候，你的祝福沒有到......，以后，在我很多重要到日子里——我認為應該得到你真誠疼愛的日子里，你，一一缺席。
哥，我好傷心！
（五）
哥，你還記得嗎？
那年夏天，天上飄著一些細細的雨絲。我帶著三歲的女兒回老家縣城辦事。辦完事，我牽著女兒的手在街上慢步，向著不韻世事的女兒說著許多許多——我和你曾經的美好。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形擋住了我們前行的路，——是你，我幾年不見的哥哥！
我們竟然不期而遇！你幾乎就在我愣神的當兒，一把抱起我女兒，喃喃地說：“叫舅舅，叫舅舅......”你的臉上布滿無法抑制的喜悅。我默默地看著，那神情，你給過我，很多次很多次——在我原本晦暗的青春年華里，在你的臉上我曾多次看見。
那天，你一直送，一直送，直到把我和女兒送上公車，替我們找好座位，看我坐好坐穩。直到車子要開時，你才倒退著磨磨蹭蹭下了車。
因為重逢，掛在你臉上的那顆喜悅的星星，不知在哪秒鐘里被茫然和傷感悄悄代替，你復雜的表情仿佛在對我說——此生，我們不會再見了。
我在車上，你在車下，你使勁地揮著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我也知道，相距遙遠的我們，沒有那么幸運，偶遇，不會再一次眷顧我們。我們的相見是另一個悲傷的名字——后會無期。我心里的那道暗傷襲來，很痛很痛。
車，緩緩地開動了，我不舍地將頭探出車窗，望著你站立的地方，任憑雨絲打濕發際。突然，你像想起什么似的，追著公車跑起來，我急忙叫師傅停車，你跑到我的車窗下，喘著氣對我強做了一個笑臉，指了指天上說：“妹，我會數著...你的快樂。”
雖然，我知道你的話不過是要我快樂的一個借口，但是，我仍然對你點著頭，努力綻開一朵笑花，掛在我白皙的臉上，告慰你對我真誠的疼愛。我的淚，終于找到了藉口，沿著我年輕的臉頰滾滾而下。哥，自此，我們真的真的沒有再見過。
但是，哥，那又有什么關系呢。見與不見，你都在那里，不是嗎？而和你相處的每一個日子，就像暗夜里的星星，照進我灰色的青春里，給我溫暖給我真誠給我愛護。它，會一直閃亮在我的人生里。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
我，再一次默念著徐志摩的這首詩，不是為了忘記，而是為了牢記你——我的哥哥！
哥，我想你，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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