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肖大爺有個還不到兩歲的孫子。任何時候看到這個孩子，都是臟兮兮的，好像從來就不洗臉。有時候，臉、手或者身體的什么地方還隱約可見蒙著灰塵的傷痕。他穿的衣服鞋襪，大都是院子里的人送的，可是那些本來色彩鮮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變得污跡斑斑的，就像在臟水里浸泡過。腳上的鞋襪也很少有成雙成對的，不是兩只腳上穿得不一樣，就是只有一只腳上有，另一只腳光著。
也難怪，這孩子的父親（肖大爺的兒子）在一個建筑工地上打工，孩子的母親是一個貴州來的農村姑娘，和肖大爺的兒子同居了一段時間，生下了這個孩子，卻在他幾個月的時候就不知了去向。孩子的奶奶留在鄉下給另一個兒子帶孩子。于是，照看這個孫子的擔子就無可奈何地落在了肖大爺的肩上。
肖大爺每天除了看大門、掃院子、照看自行車這些份內工作外，還要忙里偷閑地翻撿院子里的.人丟棄的垃圾，把能賣的廢品分門別類地堆放在一起，等人來收購。可想而知，他對于孫子的照看就非常地粗放了，除了給他做飯，給他洗臟得不能再臟的衣服外，就把他丟在院子里讓他自己去消磨時光。
于是，這孩子就這樣按照命運給他安排的方式活著。他不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就是隨便在哪個角落里坐著，或者干脆躺在地上。最常見的表情就是嘴巴微微地張著，兩只眼睛呆呆地盯著什么地方，可以老半天也不動一下。很少聽見他發出聲音，包括哭聲。有一次，一個老太婆看見他從垃圾桶里撿了一只小日光燈在手里玩兒，連忙叫他的爺爺給他拿掉，他緊緊地抓住不愿放手。最后東西被奪掉了，他就躺倒在地上蹬打著兩條腿，渾身上下蹭滿了泥。后來，有人送給他一只絨毛的動物玩具，是一只幾乎和他的個頭一樣高的小狗，他就成天拖著那小狗到處轉悠，走累了，就和小狗一起坐在地上。小狗也和他一樣，渾身上下污跡斑斑，灰頭土腦的。看上去，他倆就像兩只小動物，只不過一個會動，一個不會動。
院子里的人出來進去的，看到這孩子，都免不了感嘆他可憐。有一對老夫婦，兒孫都不在身邊，那男的說，干脆我們收養了他吧。女的不同意，說這孩子的媽缺少母愛激素，沒有責任心，基因不好，很可能會遺傳。我家先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每次出大門時都要帶一顆糖給那孩子，時間長了，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孩子只要一看到他出現，就站著不動，等著吃那顆糖。有一次我們有急事出門，先生忘了帶糖，那孩子就定定地看著他，眼光一直把他送出大門，徹底失望以后，終于咧開嘴，哭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先生覺得很歉疚，不該傷了那孩子的心。
有一天，我想起來問肖大爺這孩子的名字，他說叫“成金”。當初給他起名的時候，是覺得他能夠出生在成都，希望他能有出息。“成啥子金哦，爛布襟襟！”肖大爺連連嘆息。是啊，對比那些正常家庭里受到百般呵護，精心養育的孩子，看到報刊、書籍上大量的關于“早期教育”的文字，覺得小成金就像活在另一個世界。
該怪誰呢？總有一些人，沒有資格當父母，卻輕易地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假如那些孩子可以自己選擇的話，他們也許會選擇“不愿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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