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的時候，妻子沒能穿上婚紗。
那時家貧，也不時興穿婚紗。婚紗，仿佛只是城里人家的事。
每次見到別的姑娘，穿著婚紗舉行婚禮，妻子總要羨慕地說，你看人家新娘子穿著婚紗多好看。
我激勵她說，等條件好了，將來一定為你補辦一場婚紗照。她只是笑，不說話。
時間過得快。說話間，孩子都長大了，工作了。而我卻很少能停得下來，停下來陪著妻子去浪漫一次，去拍一場我們的婚紗照。
二十年來，妻子跟著我南征北戰。風風雨雨里，她從沒覺得有多苦有多累，也很少有太多的埋怨。只是偶爾要提起，我還欠她一場婚紗照呢。
大學畢業，我分配在一個偏僻的鄉村中學任教。妻子，原先在鎮供銷社工作。那時能找到一個站柜臺的姑娘做媳婦，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一種向往。當時，供銷部門很吃香。而老師的地位較低下，朋友的一陣勸，她竟樂意嫁給了我。我的家庭條件并不好，結婚的時候，沒有一件像樣的彩禮，就連婚床都是借來的。自行車是她買的，17寸黑白電視也是她買的。她還為我買了一雙當年最流行的火箭式黑牛皮鞋。妻子沒有太多的要求，只要我能對她一輩子好。
結婚沒幾年，供銷系統便一下子瀕臨破產。妻子失業了。那些日子，她的精神似乎要崩潰。接下來的日子確是很苦，我們要吃飯，孩子要吃奶粉，人情來往又那么大。生活還將繼續。妻子放下了好多年站柜臺的尊嚴，開始一個人到大街上去練攤。大家都認為她受不了那個罪，她偏偏能堅持下來。早出晚歸，風里雨里，就這樣奮斗了整整十年。十年里，她沒有一天要消停下來。一個人去臨沂，去徐州，去常熟，去杭州……若不是她努力地掙了一筆錢，怕我們在街道上連間像樣的房子都蓋不起。1998年，我們在街道上有了自己的鋪子。又努力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們實現了進城的愿望。在縣城的一個繁華處，買了幾間房，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店。想來，真得要好好感謝妻子。她為這個家，做出了太多的貢獻和犧牲。
那時我的工資很低，剛開始工作時，不到百元。后來，一百元二百元漸長。二零零零年的時候，能達到了四百多元。好多年，這每月三四百元錢很少能及時領到手。妻子從不埋怨，她一直鼓勵我，踏踏實實往前走，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
十年前，我曾經寫過一篇《陪你聽風》的文章送給她。那篇文章，我是含著深情寫的，寫得自己都流了淚。讀過后，她激動了好多天。她一直覺得，這篇文章比任何太多的'奢華都重要。那些年，我們生活一直節儉。一次，我跟她說，跟我這個窮老師，讓你受罪了。她笑著說，只要大人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已知足了。知足常樂，人生難得要知足。女人原本是這樣好哄的，只要你一心一意對她好。
十年前，就想為她補辦一場婚紗照。那時，我們分居兩地。我在城里，她在鄉下，我們都在漂泊中。她只想等安定下來，再去享受一次曾經的奢望。十年過去了，又來了一個十年。后一個十年里，生活雖然安定下來了，但遇到太多的不順心，一時間誰都沒能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妻子說，等孩子工作了，等家庭寬裕了，等我們不再奔波了，等一切都好了，咱們就去照一場婚紗。
我信誓旦旦地說，這一場婚紗照，我一定補給你。
這一等，又是十年。
前一年，我還跟妻子提起說，我還欠你一場婚紗照呢？妻子似乎早已忘了。笑著說，不照了，都這把年紀了，照出來怕都成了一臉褶子的小老頭小老太婆。這一次說，似乎還有太多的難為情。
每次走過婚紗店，見她總喜歡回眸。仿佛她的內心，仍舊有一種仰望。見她回眸，心里總覺有一種慚愧。后來，幾次催她照，就是不肯。不是不想照，關鍵是少了青春時節的一種曾經的沖動和激情。二十年前就說過，這一場婚紗照我一定補給她。凡事種種，不成想，一拖就是這么多年。真的有點兒對不住妻子，二十多年了，還沒能讓她的這一個美夢成真。
昨天是我們的結婚二十五周年慶，我生生地把她拉進了皇家婚紗攝影中心。
皇家攝影中心很輝煌，進到里面似乎要轉了向。妻子埋怨，找這樣個大地方，是不是太浪費。幾次催我要換一家小店面。不就是照一張相嗎？咱別這樣作踐自己。服務小姐太客氣，客氣得讓你進去就不想走。我跟妻子說，都快五十了，奢侈一次又能怎么了？
在小姐們的推推搡搡下，妻子走進了化妝室。妻子化過妝，真是很好看，我都有點不敢認。這一次，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去。看著青春再一次歸來，就覺得時光璀璨，我們不老。
在霓虹燈影下。妻子第一次穿婚紗，竟是如此得漂亮。看著，仿佛我們又一次回到了青春年少。
妻子說，這個日子是她這么多年來最最開心的日子。我說，開心的日子還在后頭呢。她不說話，眼里充盈著激動的淚花。
回來的路上，我對她說：我們奮斗過，以后的日子里，我一定會帶著你一起如我曾經許諾的那般，行走寫光陰，隨風搖記憶。
妻子笑了，笑得非常天真，又非常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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