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總夢見母親頭上的白發(fā)，總看見父親羸弱的身影；夢里，也總見那墻壁旁的打谷機(jī)，折了腿腳的小方凳，總見那土坯筑成的鍋灶。夢里的一切都很親切，自然的令我伸手去觸摸。上次，母親說二舅媽在念叨我。說我生了她老人家的氣，從來都不曾在她那落腳。母親解釋并寬慰二舅媽說：“歡春哪都去不了，就連家都不回。”聽了這話，我的內(nèi)心總是別樣滋味，淡淡地一笑。或許，我就如遠(yuǎn)嫁的女子，是該回家了，是該目睹雙親的容顏，是該撫摸一下大大的圓形灶臺。
當(dāng)我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家鄉(xiāng)以母親那博大的胸襟，張開雙臂將我緊緊地?cái)埲霊阎小４蟮厝缫粔K綠茵的地毯，蔥郁的樹木，綠油油的稻苗，脈脈的流水，剝蝕的墻磚瓦舍，清新的空氣，都如同我的毛細(xì)血管一般，親切。我站在河堤，看著河水靜靜地流向天的盡頭。稻田一頭的村舍里，隱約傳來孩童的純音，隱約傳來雞鳴犬吠。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如一件柔軟的錦緞一般罩著周遭，人是渺小可憐的。我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跑了起來，如同天上的鵬鳥，自由翱翔。情不自禁地從胸脯里迸發(fā)出“啊”聲，回蕩在天際。
家鄉(xiāng)在北岸自然村，越過稻田往東，就是贛江了。只是，村西頭的那條小河依舊蜿蜒向北，如飄帶一般鑲嵌于蔥綠的田間村舍，似從國畫里走來。拱形的小橋仍在，沿著橋頭往下，順著迂回曲折的水泥路面，一直通向村舍的后方。夕陽西下，侄兒、侄女及小方語個個都扛著游泳圈，歡快地唱著童謠，迎著夕陽的余暉，興高采烈地來到橋旁，用水花拍打出歡快的童年。靜靜流淌的小河變得歡騰了。水中有水花，有歡聲笑語，還有共同戲謔的小魚兒。它時不時地輕碰你的.表皮肌膚，令你酥、癢難耐。幾個膽大的小男孩，坐上了空心輪胎，游向了河的中央。陽光照在他們黝黑的濕肌膚上，發(fā)出斑斕的點(diǎn)。童心、童趣是屬于他們的。安靜的洗澡人，則一個憋氣鉆進(jìn)了水里，打開雙眼看水中的浮游。一會兒功夫從水中探出頭顱，用雙手使勁地摸了摸面龐，那形容像極了一頭水中的水牛。即興的小男孩，則會跑上橋墩，如跳水健將一般縱身一躍，只聽“噗”的一聲頭朝下入了水，水中的人兒張開雙臂，蹬開水流，如青蛙一般輕盈地游向了橋墩。在橋墩的旁邊，小家伙們與水流互搏，那歡歌笑語直沖云霄。
家里的雙親，鬢發(fā)白了。見了我，笑容可掬，精神煥發(fā)，忙著去門前的院子里抓了一只六斤六兩的母雞，宰殺了迎接。只是，極少見面的侄兒，躲閃在小弟迎春的身邊，唯唯諾諾，就是不肯出聲叫我。
母親忙著下廚房，父親趿著拖鞋扛著鐵鍬，我跟在他的身后來到了溪水小路。熟悉的小徑，熟悉的泥土，熟悉的淙水，熟悉的河堤，熟悉的黃牛，熟悉的挑擔(dān)人，熟悉的一望無際的稻田，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朗朗天空，跟小時候躺在稻田里的草垛上看見的一模一樣，如同昨日。父親種下的瓜秧，整齊劃一的一畦一畦，是稻田里的點(diǎn)綴。最旁邊的一畦里，還種上了紅艷艷的辣椒和紫盈盈的茄子。
只是，村舍里的小徑，由著石子泥巴路面變成了光滑的水泥馬路，青一色的“關(guān)門緊”矮房子，變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然，漫步于村舍，不哪時，一只漂亮的家雞從墻角跳了出來，直飛過了路邊的柵欄。或許不經(jīng)意間，一只灰色的土狗從黃色的草垛旁躥了出來，正搖著尾巴跟在我的后頭。夕陽西下，我就成了村舍里的農(nóng)人，成了畫里的風(fēng)景。
純樸的村民，一樣的笑容，卻不一樣的容顏。起了褶皺的額間，如門前的小溪流一般分明。歲月無情，卻褪不掉她們的純音，也換不掉他們的笑靨。
“回來了啊！”他們用至愛的嗓音與我打招呼，她們用體貼入微的語句關(guān)懷我，“再要個孩子吧！”
我連忙笑著應(yīng)承，身體的血管里早已滋生出一種被幸福的感覺在流淌。蠢蠢的我，純純的愛，在簡單的言語及輕微的舉止之間漫漾。或許這就是我每次回家的不舍情緣。我的長輩們被歲月打上了絲發(fā)斑白的烙印，卻用著關(guān)愛的胸懷而靠近我；我的同輩們抱著自己的孫輩們親近我，對我噓寒問暖。沒有華麗而浩大的場面，只有那濃濃的愛——家人的念。黑色的肌膚，質(zhì)樸的臉龐，純情的音質(zhì)，抒寫著濃濃的情愛。正說著，貴英大媽牽著那頭朝夕相處的水牛從我們之間慢騰騰地走過。貴英大媽爽朗的笑，與水牛那靦腆而躲閃的情形相對成趣。于是，小方語搶過相機(jī)，按下快門，只聽咔嚓一聲，留下了回家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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