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的十七首《無題》詩到底是愛情詩還是政治抒情詩,學術界多有爭議，下面一起來看看!
要闡明這一觀點,就不能不談談屈原及其詩歌創作風格對后世以及李商隱的影響。
屈原受奸人迫害,并一再遭到放逐,后國破,屈原對前途感到絕望,就在同年五月五日投汨羅江自殺。屈原流傳后世的佳作大抵創作于他遭放逐之后,用以抒發自己的憤懣之情。大家都認可《離騷》是一首政治抒情詩,屈原不時借用男女情愛的心理來表達自己的希望與 失望,堅貞與被嫉,苦戀與追求。屈原的悲劇是政治悲劇,但他對君國的忠誠哀怨眷戀之情,用愛情來比喻,用愛情心理來刻畫,就更為曲折盡致,深微動人。這種“寄情于物”“托物以諷”的表現手法,對我國古代文學,特別是詩歌有著極大的影響。
同樣,李商隱在詩歌創作上很受屈原的影響,這一點是得到大家認同的。他創作了大量托物寓懷的詩篇。如:《流鶯》、《淚》、《落花》、《風雨》、《蟬》、《柳》、《憶梅》等,筆者就以《柳》為例加以說明:《柳》這首詩以春日之柳的繁盛反襯秋日之柳的枯凋;春日愈是繁華得意,愈顯出秋日的零落憔悴。全詩句句是景,又句句是情,句句詠物,而又句句寫人。李商隱十六歲就“以古文出入諸公間”(詩人自編《樊南文集》敘),青年時就考中進士,懷有“欲回天地入扁舟”(《登安定城樓》)的遠大抱負,那時,他是那樣朝氣蓬勃,充滿幻想和信心,不正像曼舞于芳春,洋溢勃勃生意的楊柳嗎?然而由于黨爭傾軋,是他長期沉淪下僚,“一生襟袍未曾開”(崔決《哭李商隱》)。詩人寫此詩時,妻子剛剛病故,自己不久又將只身赴蜀,去過那使人厭倦的幕府生涯。悼念妻子,悲嘆前路,其心情之慘苦可知。詩中經歷今昔榮枯懸殊變化的秋柳,不正是詩人自傷遲暮、自嘆身世的生動寫照嗎?
李商隱還創作了大量或抒發夫妻情深或抒寫身世之感的詩篇。前者有《夜雨寄北》、《端居》、《正月崇讓宅》等;后者有《二月二日》、《重過圣女祠》、《為有》等。筆者在此著重分析《為有》這首詩以了解李商隱的身世之痛。《為有》這首詩表面上描述的是一對宦家夫婦的怨情,其實另有寄托。清人馮浩批“言外有刺”,屈復在《玉溪生詩意》中說“玉溪以絕世香艷之才,終老幕職,晨入暮出,簿書無暇,與嫁貴婿、負香衾何異?其怨也宜。”的確,李商隱一生沉淪幕府,落魄江湖,很不得志。原因不是他沒有才能,或是才能得不到賞識,而是不幸卷入牛李黨爭的漩渦之中,成了朋黨之爭的受害者。“莫進彈棋局,,中心最不平”,當他認識到這一點時,已為時太晚,不可自拔。自從他投靠李黨的王茂元(娶其女為妻)以后,一直受到牛黨的攻訐排擠,不僅長期沉淪下僚,不得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抱負,而且被視為忘恩負義的宵小,人格上受到嚴重的污辱。“無端嫁得金龜婿”所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悔恨莫及的痛苦心情。
但更能表現其身世之痛、最能體現其詩歌創作深受屈原影響的卻是他創作的《無題》詩。我國古代詩歌中,常常標有“無題”為題的詩篇.無題勝有題,之所以用“無題”作題目,是因為作者不便于或不想直接用題目來顯露詩歌的主旨.這樣的詩,往往寄托著作者難言的隱痛,莫名的情思,苦澀的情懷,執著的追求等。李商隱的《無題》詩多以“相思”為題材,描寫男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向往與追求、渺落失望而帶有濃厚的悲劇色彩:《無題二首》(鳳尾香羅薄幾重;重幃深下莫愁堂)道出了少女相思時的期待、自傷的心情;《無題》(照梁初有情)中的少女因愛情的失意而心中有怨恨之情;《無題》(八歲偷照鏡)寫出了姿容美麗、品行高潔的少女愿望難成的苦悶之情,詩人借用憂愁的調子感嘆個人的淪落,傷感人生的失意;《無題二首》(昨夜星辰昨夜風)中詩人嗟嘆愛情今昔相隔,表達出詩人苦悶的衷腸,《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中的少婦曉妝對鏡,撫鬢自傷,思戀別離的夫君,表達了悠遠而又執著的凄楚思念,融入詩人理想難成的人生感悟;而七絕《無題》(自道縈回)則蘊含著徒有姿顏、世無賞者的哀怨與感慨。其實這些詩作中的女主人公不正是詩人自己的極佳寫照嗎?不正與以女子自比的屈原完全相同嗎?而詩歌中所表達的思想情感不正是詩人歲月蹉跎、壯志難酬之痛嗎?在此, 筆者試舉兩例進行分析: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以往注釋家大致認為這是一首寄寓政治的抒情詩,借一位待嫁姑娘愛情失意的獨白來托喻自己政治上的失意。由于詩人請求令狐�宰相推薦自己進翰林院受到排斥,在“斷無消息”的情況下,詩人只好到西南去另投靠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吉林文史出版社《三李詩鑒賞辭典》是這樣寫的:“這首詩用兩種手法來寫,前六句寫自己比一個待嫁的姑娘,是比喻;后兩句說投靠柳仲郢到西南去,是直說,直說中也有比喻,用垂楊來比喻柳仲郢。”結聯:斑騅,黑白雜毛駿馬,樂府《神弦歌?明下童曲》:“陳孔驕赭白,陸郎乘斑騅”,詩人以陸郎自喻;西南風:曹植《七哀》詩:“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借以喻女方。兩句表示渴望意中人能到來相會,大抵由于不便明言,便以典寓情,意境十分融洽,看不出半點雕琢之痕跡。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這首無題詩和前首一樣被人認為是一首寄寓政治的抒情詩,“借幽居未嫁的女子傾訴相思之苦痛,抒發了詩人自己政治懷抱不得舒展的感慨”。④(清)何焯《李義山詩集輯評》云:“義山無題數詩,不過自傷不逢,無聊怨題,此篇乃直露本色。”
李商隱與屈原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雖然李商隱的仕途生涯并未有過屈原那樣的輝煌),因此會產生情感的共鳴,同時對屈原產生由衷的敬愛之情,李商隱在自己的詩作中有意識的采用屈原詩歌的創作手法也就不足為怪了。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李商隱的《無題》詩的的確確是政治抒情詩,而不是所謂的“愛情詩”,畢竟,一生沉淪下僚、漂泊江湖、滿懷壯志未酬幽憤的李商隱是沒有閑情逸致去談情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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