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語錄

2024-09-06 梁實秋

　　陳釀

　　我看見過壹些得天獨厚的男男女女，年青的時候愣頭愣腦的，濃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壹些又青又澀的毛桃子，上面還帶著挺長的壹層毛。他們是未經揣摩過的璞石�？墒堑搅酥心�，他們變得潤澤了，容光煥發，足底下像是有了彈簧，壹看就知道是內容充實的。他們的糊口像是在飲窖藏多年的陳釀，濃而芳冽!對于于他們，中年沒有悲痛。──《雅舍小品·中年》

　　鳥的苦悶

　　從前我常見提籠架鳥的人，清早在街上溜達(現在這樣有閑的人少了)。我感覺興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閑，卻是那鳥的苦悶�！B到了這類境地，我想它的苦悶，大概是僅次于粘在膠紙上的蒼蠅，它的快活，大概是僅優于在標本室里住著罷?──《雅舍小品·鳥》

　　外國的習俗永久是有趣的，由于異國情調老是新鮮的占多數。新鮮就有趣。無非若把異國情調生吞活剝地搬到自己家里來，身體力行，則新鮮常常變為為枷鎖，有趣常常變為為肉麻�；谶@類道理，頗有些人至今喝茶其實不加白糖與牛奶。──《雅舍小品·洋罪》

　　不老

　　理想的退休糊口就是真實的退休，完整解脫賴以生活的職務，作自己衷心所愿意作的事。有人捌拾歲才開始學畫，也有人伍拾歲才開始寫小說，都有驚人的成績�！肮酚谰貌粫系玫搅瞬荒軐W新把戲的境地。”何以人而不如狗乎?──《雅舍小品續集·退休》

　　朝氣

　　希臘哲學家哀皮克蒂特斯說：“計算壹下你有多少天不曾經朝氣。在從前，我每一天朝氣;有時每一隔壹天朝氣壹次;后來每一隔叁肆天朝氣壹次;假如你壹連叁拾天沒有朝氣，就應當向上帝獻祭表示謝謝。”減少朝氣的次數便是涵養的結果。──《雅舍小品續集·怒》

　　破降戶

　　每一壹個破降戶均可以拿了幾件舊東西來，這是不腳為奇的事。國家亦然。多少衰落的古國都有不少的古物，可以使人驚羨，賞識，感慨，欷歔!──《雅舍小品續集·舊》

　　默然

　　有道之士，對于于塵勞苦惱早已經不放在心上，自然更能賞識默然的境界。這類默然，不是話到嘴邊再咽下去，是根本沒話可說，所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華示眾，眾皆寂然，惟迦葉破顏微笑，這會意向笑勝似千言萬語。──《雅舍小品續集·默然》

　　會意的微笑

　　“蒙娜麗莎”的微笑，即是微笑，笑得美，笑得甜，笑得有滋味，然而我們沒法追問她為何笑，她笑的是什么�！瓡獾奈⑿Γ荒苄恼詹恍�，非文章詞句所能表達。──《雅舍小品續集·讀畫》

　　能造樹么?

　　又有壹位詩人名Kilmer,他有壹首有名的小詩──《樹》，有人批判說那首詩是“壞詩”,我倒不覺得怎樣壞，相反的“詩是像我這樣的傻瓜做的，只有上帝才能造出壹棵樹”,這兩行詩很有壹點意思。人沒有什么了不起，侈言制造，你能造出壹棵樹來么?──《雅舍小品續集·樹》

　　有情樹

　　我曾經面對于著樹生出許多非非之想，覺得樹雖不能言，不解語，可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榮枯，它也懂得傳宗接代，它也應當算是“有情”.……總之，樹是活的，只是不會走路，根扎在哪里便住在哪里，永久沒有顛沛流離之苦。──《雅舍小品續集·樹》

　　吃壹行恨壹行

　　有人只看見以及尚吃饅頭，沒看見以及尚受戒，遂生艷羨他人之心，以為自己這壹行只有苦沒有樂，不僅自己長吁短嘆，恨自己選錯了行，還會諄諄告誡他的后輩千萬別再做這壹行。這叫做“吃壹行，恨壹行”──《雅舍散文貳集·流行的謬論》

　　無斧鑿痕

　　藝術與自然本是相對于的名詞。凡是藝術皆是人為的。西諺有云：Arsestcelareartem(真藝術不露人為的痕跡)，如同吾人所謂“無斧鑿痕”.──《雅舍散文貳集·盆景》

　　詩難賣

　　詩不能賣錢。壹首新詩，如拈斷數根須即能完稿，那本錢仍是輕的，怕的是像牡蠣肚里的壹顆明珠，那本是壹塊病，經由多久的津潤修養才能磨練孕育勝利，寫出來到哪里去尋顧主?──《雅舍小品·詩》

　　病中溫情

　　魯迅死前遺囑“不饒怒人，也不求人饒恕�！蹦欠N態度固然也可備壹格。不似魯迅那般偉大的人，便在體力不濟時以及人類容易讓步。我僵臥了許多天以后，看著每一個人都有人道，覺得這世界仍是可留戀的。無非我在體溫脈搏都快恢復正常時，又故態復萌，眼睛里揉不進沙子了。──《雅舍小品·病》

　　自由人

　　“襤褸的衣衫，是貧窮的罪過，卻是乞丐的袍褂，他的職業的幽美的標識，他的財產，他的禮服，他公開呈現于公共場所的服裝�！瓫]有人肯過問他的宗教或者政治偏向。他是世界上獨一的自由人�！痹掚m如斯，誰不到窮途末路誰也不肯做這樣的自由人。只有壹向做仙人的，如李鐵拐以及濟公之類，游戲人間的時候，才肯短時間的化身為壹個乞丐。──《雅舍小品·乞丐》

　　柔韌之妙

　　莎士比亞有壹名句：“‘懦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這懦弱，其實不永久使女人吃虧。越是柔韌的東西越不容易摧折。──《雅舍小品·女人》

　　高峰

　　比方登臨，人到中年像是攀躋到了最高峰�；仡^看看，壹串串的小伙子正在“頭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細心看看，路上有好多塊絆足石，曾經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臉腫，有好多處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蛙�！@類種景象的察看，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雅舍小品·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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