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歸
杜甫
霜黃碧梧白鶴棲⑴，城上擊柝復(fù)烏啼⑵。
客子入門月皎皎⑶，誰家搗練風(fēng)凄凄⑷。
南渡桂水闕舟楫⑸，北歸秦川多鼓鼙⑹。
年過半百不稱意⑺，明日看云還杖藜⑻。
注釋：
⑴“黃”字在此用作動詞：霜使原來的碧梧變黃。梧，梧桐。清初申涵光：黃碧白三字，看他安插頓挫之妙。此句描寫了白鶴棲息于梧桐樹上，這是常見的古人誤解。其實(shí)，鶴為水鳥，并不上樹。
⑶客子：杜甫自謂。入門月皎皎，點(diǎn)題“暮歸”。
⑷搗：搗洗。練：白絹、白綢。搗白練是為了秋天裁制冬衣(又稱寒衣)，因?yàn)楣糯z織品需要經(jīng)過捶搗以后才能制衣。搗洗白練，是為了使白練上面的線頭、附著物與“練”脫離，更光滑，更柔軟。
⑸桂水：今連江，一說為漓江，均在廣西。但杜甫并沒有去廣西的意愿。這里桂水應(yīng)指湘水。朱鶴齡注：漓水與湘水，同出于今桂林府與安縣海陽山，漓南流而湘北流，漓水又名桂水。公時未嘗至桂林，而此又言“飄飖桂水游”(《詠懷二首·其二》)，他詩又云“桂江流向北，滿眼送波濤” (《千秋節(jié)有感二首·其二》)，蓋湘水自臨桂而來，亦得稱桂水也。闕：缺。闕舟楫，并不是沒有船，而是說沒有雇船的錢，即缺舟楫之資。
⑹秦川，古地區(qū)名。今陜西、甘肅的秦嶺以北平原地一帶。這里指長安。鼙(音pí皮)，一種軍用小鼓。鼓鼙，語出《禮記·樂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將帥之臣”。在唐詩之中常用來比喻戰(zhàn)爭。這里的鼓鼙可能是指當(dāng)年吐蕃入侵。五六句，是說既無法南下，也不能北上。
⑺不稱意：不如意。
⑻杖：拄(杖)。藜：用藜莖制成的手杖。看云：有希望能像云一樣，自由地飄浮，重回故鄉(xiāng)的含義在內(nèi)。清朝范廷謀《杜詩宜解》：瞻云望故鄉(xiāng)，人情最屬無聊，公因暮，想到明日，又就明日。想其景況還是杖藜，還是看云，到底無稱意事，無北歸時。一‘還’字，有無限惆悵，無限曲折。朱瀚《杜詩解意》：玩“還”字，則知此日亦是杖藜看云歸也。末兩句頗似李白的著名七古“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一般認(rèn)為李白該詩作于公元 753年(天寶十二載)秋，距杜甫此時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所以杜甫有可能讀到過李白這首詩。
鑒賞：
此詩當(dāng)作于公元768年(唐代宗大歷三年)詩人在湖北公安的時候。當(dāng)時杜甫57 歲。此前杜甫在夔州的時候，寫詩極其講究詩律，寫出了不少調(diào)高律細(xì)的詩篇，同時又想突破律的束縛，嘗試一種新的詩體。有一天，他寫了一篇非古非律，亦古亦律的七言詩：《愁》，題下自己注道：“強(qiáng)戲?yàn)閰求w。”接著，他又陸續(xù)寫了十七八首這樣的詩于是唐詩中開始多了一種“吳體詩”。這首《暮歸》就是一首吳體七律。
這首《暮歸》，前四句寫暮歸的景色：白鶴都已棲止在被濃霜凍黃的綠梧桐上。城頭已有打更擊柝的聲音，還有烏鴉的啼聲。寄寓在此地的客人回進(jìn)家門時，月光已亮了，不知誰家婦女還在搗洗白練，風(fēng)傳來悲凄的砧杵聲。“黃”字是動詞。 “柝”，現(xiàn)代稱為“梆子”。天色晚了，城上守衛(wèi)兵要打梆子警夜。唐詩中寫夜景，常有搗練、搗衣、砧杵之類的詞語。大約當(dāng)時民間婦女都在晚上洗衣服，木杵捶打衣服的聲音，表現(xiàn)了民生困難，故詩人聽了有悲哀之感。
下半首四句也同樣轉(zhuǎn)入抒情。要想渡桂水而南行，可沒有船;要想北歸長安，路上還多兵戎。都是去不得。年紀(jì)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事事不稱心，明天還只得拄著手杖出去看云。這最后一句是描寫他旅居夔州時生活的寂寞無聊，只好每天拄杖看云。浦起龍說;“結(jié)語見去志。”(《讀杜心解》)此評也不確。應(yīng)該說第三聯(lián)見去志，結(jié)句所表現(xiàn)的并不是去志，而是寂寞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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