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我長大了，也許是因為奶奶老了。所以奶奶在我眼里越來越像小孩子了。
月假回家，剛跨下車門，撲面迎來的是奶奶笑得滿是褶皺的臉，她瞇著眼任由眼角的魚尾紋綻成了一朵花，止不住的喜悅匯成了小溪淌過那深深的皺紋。回家的一路上，奶奶更是噓寒問暖，話沒個停，那深邃的眼神中仿佛揉進了黎明前的星辰，一直籠罩著我，那樣深情。話題漫長又蘊含著淡淡的溫暖，從學校的生活一直到田里的農活。我都是滿含微笑的點頭答復，稍稍一扭頭，瞧見了那怎么也藏不住的銀發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微光。突然發現，我已經比奶奶高了啊。
我們走路的速度并不很快，奶奶的頭上卻還是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細小的汗珠。她躍躍欲試地想給我展示她剛摸索會的開門方法。看著她緩慢地彎下腰去，頭往左微偏，費力地伸長脖子，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顯出一副很努力的樣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指，用干癟的指腹去尋找鎖孔。家門是剛換的指紋鎖，雖然已輸入了奶奶的指紋，但是因為不習慣，奶奶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觸響了警報。奶奶的頭壓得更低了。我上前一步抓住了奶奶的手，告訴她：“還可以按密碼的，奶奶。密碼是我的生日。”奶奶的記性不好了。
中午的事情不多，我趁著這來之不易的空閑寫作業。好久沒有回家了，竟然發現家里的電視機，電腦全壞了。奶奶一個人在客廳沒有一點聲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沉浸于題海中，突然奶奶的大嗓門在空蕩的屋子里炸響“乖孫女，吃飯了！”我走出房門，看見奶奶站在餐桌旁笑著，局促地搓著手，道：“時間有點長哈，好久沒來了，你們家的煮飯機我不會用，所以耽擱了這么久。”看著奶奶低眉順眼的模樣，仿佛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我牽著奶奶坐下，看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一時間，所有的話都哽咽在喉間。
下午是漫長的古箏課，奶奶興致勃勃地也跟著去。車上人不擠，卻沒有座位，我和奶奶相伴站著。奶奶的身體搖晃得十分厲害，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我趕忙伸手攬過奶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以前如大山一般屹立著可以讓我依靠的奶奶，需要我攬著了？滿滿的成就感的同時還有揮不去的疑問。這樣一趟公交車的路程已經讓奶奶有些疲憊了，在叮叮咚咚的古箏聲中，奶奶陷入了夢鄉。
下午的行程很緊，上完課我們又急急忙忙地趕去買書。奶奶速度慢，被我牽著像魚一般在人群中游走。在紛紛擾擾的圖書市場里，在一句高過一句的討價聲中，我們駐足在一家小書店前，在一個角落挑挑揀揀。老板好不容易擠出時間，過來招待我們，奶奶像是被這樣熱鬧的環境所感染，指手畫腳的想為我還價。店主是一個較年輕婦女，像是擔心奶奶干擾了她的生意，聲音突然拔高，字眼如機關槍似的往外射，毫不留情。奶奶被唬得愣了愣，手慢慢地縮了回去，不再做聲。委委屈屈的樣子讓我一下就怒了，抓起奶奶的手就走。默不作聲的奶奶躡手躡腳地跟在后頭。
夜晚來得很快。奶奶懷舊，想和我睡。我埋在書海里，連什么時候那彎彎的月兒掛上了樓頂都不知道。窗還未關，夜風舞著簾，送來幾絲清爽。奶奶呢？我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愣住了。奶奶蜷曲在沙發上，正睡得安詳，那小小的一團藏在月光里。連忙叫醒奶奶，看著奶奶有些迷糊的擦著眼睛，然后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終于忙完了。”心被猛地一揪，疼。
唉！那個在星光中款款走來，做事利落的女人，終于彎了腰、白了發，在兒女滿堂的美好中，心滿意足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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