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曾經似乎年輕過
那時鄉下的路很長很長
露水浸濕了貼地的草
泥土味在空氣中發酵
太陽在早上八點升起來
我們的睡眼經常惺忪
從山嶺橫過的那一線
薄霧中曾吹來習習涼風
黃角樹在山埡口撐著一把傘
青石板路一級一級延伸到外省的某個地方
布谷不停地叫
山頭和田野都讓它叫空了
中午蜜蜂和蝴蝶
輕輕飛入灑滿陽光的花叢
祖母的年齡就在花叢中被打折
甲子在她的老花眼鏡里流逝了
1934年和1962年
天上下了石頭和雞蛋
我們在山坡上盛開了棉花
祖母的那輛紡車停轉在1972年
74年后山有人開石場
幾個匠人在那里殞了命
姚端功捉來了幾個鬼
鬼壇子就安放在石場的最后面
我母親在半上午舂完一筐米
下午我的弟弟死去時比我還年輕
我嚇得蹲在紅苕地里不出來
二姐天黑到河邊去招魂
父親有一天翻挖玉米地
挖出了趙錢孫李的無字碑
溝里的歷史不表態
我其實認不得父親熟悉的那些人
我在南瓜地上長木疙瘩
父親準備用露水來點化
他用三年時間培育了一株玉米苗
五年后母親離去時我一直沒長高
苜蓿地開花的時候我已經很老了
隔壁的大媽用油燈給我照亮了一條結婚的路
我的媳婦是從玉米地里撿來的
雞公叫響午的`時候媳婦才結了一大半
父親的麥麩面飄著酒香味
我一直都覺得酒香味里的父親比我還年輕
那年天干沒有結核桃
我的媳婦是我鄰居五歲的小女孩
三月蘿卜花開遇到好天氣
明艷一半老成一半
蜜蜂那年和蝴蝶在田溝里飛
山頂上飄著一朵稀奇古怪的云
馬桑樹的新芽裝著比我還嫩
那朵云隔三差五飄來給它獻殷勤
我感覺后五年鄉間會迎來繁殖期
因為叔爺叔娘經常在葵花地里愛睡死
五舅的女兒不留神踩踏了公牛印
秋天沒過完她就懷了孕
太陽在黃昏時的水庫里洗了澡
三伏天過完后青崗林里的嬰兒在啼哭
趙老板和他的小姨子私奔了
他的老婆每晚找公牛去談話
說書人打發女兒時喝的是紅苕酒
我在酒桌間發現了三娘的小錢包
六月梅花壩發大水
二叔家里面飛來一條魚
那頭母牛想去打主意
走到玉米地邊它就流產了
磨盤灣的老婦找月亮
趙老頭光著身子從堰塘里浮出來
有一年鄉村全在高粱地里滾
山那邊的寡婦在桉樹下受了孕
第二年石榴樹上開倒花
村里的公雞就亂打架
孟子的母親不是我們村的人
公雞打架的事情她就不記得
我記得我曾經似乎年輕過
流云落坡時我開了一朵小白花
小白花開在枯枝上有三個月
后來的時光就再也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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