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的父親是一方地散文

2021-04-20 散文

　　種地的父親是一方地。我常常這么想，因為大樹、老牛等形象，并不能完美地闡釋父親的性格和命運。唯有一方深厚的土地，才能敘述出那個堅韌男人的一生。

　　一

　　父親是戶主，村里分地的時候喊的就是他的名字。一個挨一個抓鬮，一方接一方量地，一根木橛寫上父親的名字，打進(jìn)深深的土地里。手氣不好分到貧地的父親，被母親抱怨了好多天。父親并不氣惱，“人勤地不懶”，父親相信，一塊地也可以像一個人一樣，從貧窮變?yōu)楦火垺?/p>

　　攢肥，漚糞，一撲撲玉米稈兒被鍘刀鍘碎，堆到院子里的糞坑里。等到第二年秋天莊稼收完了，父親再用叉子把漚得黑乎乎的肥料從糞坑里挖出來。等肥料出完，站在里面的父親只露出半個頭來。肥料里的水控得差不多了，父親就把它們裝上架子車，一車一車?yán)降乩锶ィ醋约旱慕?jīng)驗堆成密密疏疏的小堆兒，只到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像一方作戰(zhàn)的“沙盤”。

　　就這樣，地一年年肥起來，不再貧瘠。地頭上分地時打下的木橛活下來，長成了一棵小楊樹。父親抽一支煙，得意地說：“看看我這塊地還真好，插根樹枝兒都能活。”母親心疼，“比人家多掏了多少力啊！”父親不以為意，“不掏力地咋能肥？咋能多打糧食？”當(dāng)初抓鬮的晦氣，早就被驕傲沖得煙消云散了。

　　二

　　秋天種小麥，夏天種玉米、花生或者紅薯。產(chǎn)量逐年增長，終有一年徘徊起來，上不去了。父親有些茫然：“產(chǎn)量上不去，這可咋辦？”

　　產(chǎn)量上不去不止我們一家。有人開始想辦法，種菜，種瓜……棉花借著這個勁兒，占據(jù)了田地的重要位置。父親就跟著鄉(xiāng)里派到村里的技術(shù)員學(xué)手藝：浸種、育苗、移栽、整枝打杈、噴藥防病治蟲。我們家的幾畝地，全都是棉花了。

　　棉花多了，賣棉就難。父親和母親天不亮就用架子車?yán)鴰状蟀藁ǔ鋈ィ瑤缀醵际呛蟀胍共呕貋怼８赣H很高興，種一畝棉花比種一畝玉米，能多賣不少錢。好景不長，沒幾年，棉花的價格開始下降，棉鈴蟲害開始肆虐，當(dāng)初的熱情，又一次被潑了冷水。

　　父親不甘心，四處打聽種啥能多賺錢。下一年春天，他買來了很多蘋果樹苗、桃樹苗，我家的地慢慢地變成了果園。剪枝、嫁接，幾年下來，果樹的品種不斷更新，終于結(jié)出了父親滿意的果子。父親在頭天下午摘好果子裝在竹簍里，第二天清晨騎自行車跑到十多里外的`集市上去賣。滿滿的信心又蕩漾在他的額頭。

　　三

　　很快，大大小小的果園遍地開花，家家戶戶都種起了果樹，果子也開始不值錢了。父親急得直搓手，干著急沒辦法，他的理想眼看著又要落空了。狠狠心，父親刨去了果樹，又種起了小麥。春天又來的時候，他領(lǐng)著本村和外村的幾十號人，離開村子到外省打工去了。或許，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種地只能顧得住溫飽，不能發(fā)家致富。

　　收麥和收秋時節(jié)，父親會和帶出去的那一幫人回來，幫助家里忙活。沒有拖拉機和收割機，手割、肩扛、車?yán)鄙倌腥诉@個頂梁柱，婦女、孩子和老人只能兀自嘆息，難以趕上農(nóng)時的節(jié)奏。父親說，“老板不想讓我們回來，說一畝麥子能值多少錢，來回跑跑光路費都不夠。我可不想看你媽作難。莊稼人，既然種了地，就要種好。”

　　寒來暑往，幾年后父親積攢了一些錢，買了一輛拖拉機搞起了運輸。農(nóng)忙的時候，拖拉機派上了大用場，犁地、耙地、打場、運莊稼和肥料就輕松多了。種地變成了父親的副業(yè)，但仍舊愛在地頭兒徘徊，抽著煙默默凝思，心事重重。

　　四

　　父親去世的很突然，54歲就離開了我們。回想他操勞的一生，不斷尋找著生活的出路，糧農(nóng)、棉農(nóng)、果農(nóng)、農(nóng)民工、運輸專業(yè)戶，一個個標(biāo)簽貼滿了他的生活。在父親的努力下，我們的生活一天好起來，幸福起來，他卻無法繼續(xù)享受。

　　父親葬在村頭的一方地里，真正變成了地的一部分。清明節(jié)，當(dāng)我滿懷思念上墳祭奠的時候常常看到，父親不是寂寞的——那里有他熱愛的莊稼，四時不歇地與他相伴。

　　一個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在時代洪流里的影像是模糊的。那里，不只有我的父親，還有千千萬萬個父親，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棄自艾自怨，他們靠的，只有他們自己。一雙雙手，創(chuàng)造了一個奮發(fā)不息的時代，這個集體形象卻是清晰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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