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點多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前陣羅伯特轉院，說是十號左右再次手術。本來說九號去看他，他卻說，我來了他反倒心慌意亂。若說十號之后去看，也不可能。這次是腦瘤，手術風險是主要，再者不知有啥后遺癥，平時再怎么糾葛，知道他好著怎么都行，這次，無法靜心歇家。
前天，他說，手術提前到八號。見他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當時沒敢多打攪，昨天再問候時，突然沒了消息。
這會，準備搭五點的車，去省城找他了卻自己的心愿。
冬天的后半夜，寒氣逼人，又格外刺骨。可我裝滿了對他的關懷，因此，也就無所畏懼。
人們皆在睡夢中，只有幾許零星的燈光，外加幾聲貓狗的嘶叫。
我的心，砰砰亂跳，一路上，都在猜想著，他是在重癥室抑或普通病房？又想著他是否失憶，再也不認識我？還想著他安然無恙，只是遭受一個小劫難。
兩個小時的行程，我像是歷經兩個世紀。當列車員說，到站時，我的思緒還未拉回。
省城依舊繁花似錦。
而我此番前來，是探望傾心了十多年的愛人加病人，又有什么心情游玩、看熱鬧？
二
先得吃飯，其次買點瓜果。
吃飯時，心不在焉，也沒多少食欲，買瓜果時，人家問我要什么，我也是魂不守舍地說，隨便來點吧！
停留在醫院門口，好想進去，又無比恐懼。老天，求你給我點希望，他雖然不是我的誰，但我離了他，不定會活成啥樣。這么些年，他就是我的動力，也是我的心勁。
你把父親從我的生命帶走，我已經心碎無望了，若你連他也不放過，那么，我活著又有啥意思？
好不容易近得護士站前，其中一個小姑娘告訴我，他出去接受治療了，十二點才能回來。
問及他的情況到底咋樣？護士說，無大礙，又說，那得看他的恢復狀態。
我不置可否且茫然無措。
周圍，一片白，全是白。白色的墻，白色的門，白色的人群。我邁著沉重的步子，慢吞吞走到他的病床前。
桌子上，放著藥，水，墻上，是輸氧管，白色的被褥上，擱置著他的外套。鐵制的架子上，掛著一瓶點滴。羅伯特，我們六年未相見，此刻，就在這里相聚嗎？
就在這個散發著藥味的病房，訴說離別的衷腸么？
三
有刺耳的腳步聲傳來。是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
立即退出來，卻發現他母親和妹妹推著不省人事的他！
趕緊迎了上去，什么也沒說，就那樣幫忙搭把手。待小心攙扶他到床上，跟隨而來的護士吩咐家屬取化驗單和別的檢查單。
空蕩蕩的病房，剩下暈迷的他和無助的我。
我輕輕摸著他纏著繃帶的頭和被針眼扎滿的手，再面對他蠟黃的臉和浮腫裂開的嘴唇，淚水由不得撲簌而落。來之前，告訴自己絕對要鎮靜，還要給他一絲力量，這刻，卻先全身無力，且揪心到了極點。
確切滴說，是疼惜，是徹骨的憐憫。是愛到深處松不開、放不下。
大概是我的真摯感動了上蒼，他居然清醒了，且第一句就感懷傷懷地問，你咋來了？
先前還克制著滿腹酸楚，他一哭出聲，我再也忍不住，抓拽摟抱住他的胳膊，如決堤泄開說，你都這樣了，叫我如何安心？
他眼睛動了動，嗔怪加愧疚說，你那么忙，又有孩子，身體也不好，干嘛還要來？我說，思念他，牽掛他……未說完，又泣不成聲了。
他費力地取身旁的紙巾，沒想到被我搶先給他擦。
年末的陽光從窗子照進來，照著若干年前的一對有情人。
四
冬日的陽光，真好，沒有絲毫的風。
被病痛折磨的他，已疲憊至極。我不能打攪他太多，不然，病體難養。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扭頭示意我將手伸出來，我不知他要作何，也以為他要握緊感受一絲久違的溫暖，他卻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沓錢，鄭重地遞到我手心。
萬把元。這是何寓意？自己都傷痕累累，奄奄一息了，還撂不下我這只卑微的螞蟻嗎？
曾說過，此生，他是我不老的永恒，而我只想做他的一朵浪花。
我不想愛的讓他有負擔，愛是輕松、是愜意、愛也是隱忍和成全。如果我的愛，給他徒增煩惱，寧可不要。
他卻這樣對我。我拒絕、抗議、也排斥。
從以前愛到如今，根本沒有給他做過什么，想趁此伺候，他一概不允許。我不值得他真心，倒是他，讓我難以割舍，又難以忘卻。
從而立到不惑，十多年了，無論時光轉變，還是他高潮低落，都沒有斬斷這份情緣。有時，也問自己，愛他還是愛自己？若愛自己，何必要依附他？若依附他，何必要留點距離？
完全可以和他相約到白頭。
責任和使命，卻是彼此的.軟肋。被責任束縛，被使命壓迫，未嘗不好。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愛，也是愛的真諦。
五
只半天功夫，他就虛脫得說不了話了。
喂他喝了藥，給他蓋好被子，又拉上窗簾，再把床頭柜上的零碎收拾好，而后把錢放回原處。一切準備妥當，他的母親和妹妹也適時地進來了。
我依依不舍又不得不別。
像六年前那樣，疼徹心扉又頭也不回。但這回，不比往昔了。他已答應我，好好活著，好好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他還答應我，等這次劫難過去，就帶我實現無數的夢想。
那可是我等待了千年的夢想啊！
羅伯特，有生之年，你一定要和我再次佇立在相思河的岸邊，一同享受落日的那一縷余輝。瞧瞧，我的余輝已經六歲了，若不是你支撐著我的精神，哪能熬到今天？我既然在閻王考驗的那刻，讓你如愿以償了，你也得在小鬼索命的這刻，讓我舒心。
咱們本不相連卻又絲絲相連，咱們緣分盡了情卻不易了。
再有二十多天，就到新年了。這個2016，是難過，你能死而復生，我怎能不慶幸又萬幸？
卸下全身心的勞累，好好睡一覺，我會等你，等你痊愈直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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