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電話里說要來。他出差，路過她的城市，所以順道來看她。他們是校友，是各自的初戀。他們的戀情從大三一直延續到畢業后。他們留在了學校所在的那個城市，租了間房子，找到了各自的工作，儼然一對年少的夫妻。但最終，他們分手了。初戀不是沒有結果，只是分手是大部分初戀的結果。
放下電話，她沉思良久。他要來，她不得不做些準備。翻箱倒柜，她找出那套壓在箱底好幾年的衣服，還是結婚前買的。幸好生完孩子，身材沒有太走樣，衣服穿在身上，不大不小，挺合身。老公見狀，問她干嘛穿這樣的衣服。她笑笑，故作神秘地說，有個約會。老公也笑，那是得好好準備。她和她老公彼此相愛，彼此信任。
她又回憶起他。她知道這十幾年來，他肯定無法忘記自己。其實她何嘗忘得了他呢。那時，是她提出分手的。對于那段情感，她滿懷愧疚，她覺得自己傷害了他。這么多年來，她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她的電話。也許是網絡吧，閑時，她喜歡寫點東西投點稿，網絡上有她的電話資料。
一身灰色的連衣裙，挎只粗布包，她站在酒店門口等他。這是他提出的見面地點。五星級的酒店。他所在的城市跟她所在的城市相隔千里，她很奇怪他怎么會知道這個酒店。
一輛小轎車停在路邊。直覺告訴她，那是他的車子。她看見他搖下車窗，探出那張熟悉的面孔，朝她招手。他停好車子，徑直來到她身邊，說，上去坐坐？她皺皺眉，繼而點點頭。
酒店大堂，富麗堂皇。她的裝束，顯然不適合這樣的場合。她顯得有些拘謹。而他，似乎對這樣的地方習以為常，一身深色西裝，里面是白襯衣，沒打領帶，卻透著一種干練。
三樓，各自要了一杯咖啡，靜靜地攪動。他問，這幾年，你還好吧？她說還好。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枚金燦燦的戒指在溫和的燈光下閃著光芒。
她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他說沒什么意思，見面總要見面禮吧。她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他說這不代表什么，送一袋水果也是送，送一朵花也是送，送一枚戒指還是送。如果你不能收，說明你想得太復雜了。她無法拒絕。接過戒指時，她發現他的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有備而來。她知道他的這種笑代表什么。當年，他問她分手的理由。她說不愛一個人如同愛一個人那樣，沒有任何理由。他說他愛她，就有理由，他喜歡她的身材，她的臉，她的心，她的手指和頭發……他說你不喜歡是不是因為我太窮？她說不是。他說是，肯定是。他邊說邊流淚。
那時的他，確實很窮。她工資一千多，他也有一千多。但他有個貧窮的家。他要把每個月工資的大半部分寄回家里。兩個人的生活，在經濟上，她付出更多。這樣的境況，令他很敏感。她搬離同居了快一年的小屋的時候，他流著淚對她喊，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你的離去，傷害了我，也傷害了你！
是的，很顯然，他是來報復她的。她了解他，從認識到分手，從見面到現在，從他嘴角揚起的那絲笑意。也許這一天，他等了很久，這樣的情景，他設想了無數次。而她的接受與被動、卑微和平凡，讓他的設想一出又一出地上演。
他要她說說她的生活。她搖頭，說，沒什么好說的，每天洗衣做飯買菜帶孩子。他說你有沒有想過做點什么？比如上班？比如開店？她再搖頭，說，家里瑣事太多，哪有時間做這些。他嘆了一口氣，說你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生，這不應該是你的生活。她笑了，說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無法改變。他說你可以選擇改變。她再搖頭。
接下來，一陣無語。電話正合時機地響起。是他的。他接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聽語氣，有生意場上的，有朋友間的，好像還有一個是女人。他打電話的聲音很大，不可一世。末了，他終于坐回到位置上，說，沒辦法，應酬太多。今晚先這樣吧，我還要到福州參加一個聚會。她愣怔了一下。她一愣怔，他的嘴角又揚起一絲笑意。他說你要不要一起去湊個熱鬧？她說，明天孩子要上學，要回去哄他睡覺，下次吧。他說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他。
下樓，他要送她。她說家就在附近，自己步行回去。她送他上車，看著車子遠去。她想起他說過的話——我只是路過你的城市。是的，路過我的城市，今晚的一切，只是路過，她想。回過神來，她給老公打了個電話，說她在金源大飯店，趕快開車過來接他。
她老公有車。家離這挺遠的。她有個幸福的家庭，老公愛她，兒子健康可愛。老公在當地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效益不錯。她很幸福，也很富有，家里還雇了個保姆。但今晚，她卻為了他，收起了幸福的翅膀。她想，如果報復能讓他放下一段難以釋懷的情感，她愿意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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