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舊事重提

2022-09-24 散文

　　我的來寫這樣一些回憶性的文字，其實(shí)是并沒有什么深意的。魯迅也有一本回憶性的文字，文體是置于散文與雜文之間，他開始是給這集子取名為“舊事重提”，但后來改為《朝花夕拾》，他自己是這樣說：“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當(dāng)然，我輩可是不敢攀比先生，但看他丟了一個好名目，很覺得可惜，恰好我也想寫記一些舊事，把先前的怎樣開始喜歡文字的緣由找出來。于是，就拾了來，給我的這幾篇文字合成的集子做名字罷。

　　也見得許多成功人士，或到了一定年歲，當(dāng)回顧先前，每不免感喟，于是揮筆疾書，洋洋灑灑，作回憶之錄。其間或自滿、或自失、亦真切、亦粉飾、以省己、以感人之言，令看者也不免動容。但我輩是遠(yuǎn)沒有這等資歷的。這些自說自話，不過給自己照見先前是個怎樣。時日過去得久了，我們不免會忘卻早先的稚拙之態(tài)，惟見著現(xiàn)下的所謂高明，醉眼陶然的乘著飄飄然，仿若云里霧里。但趁著猶存的記憶，我現(xiàn)在將它們寫記下來，可以給自己看見先前都走著怎樣的路，或也可以做“前車之鑒”，使自己以后的路能走得更明白些。

　　曾經(jīng)似乎在哪里聽到過，說的是許多名作家的成名作，大抵都有些自傳的意味。我想，這倒不是他們都太自戀，其時大抵也還年紀(jì)輕，閱歷經(jīng)世就該是淺，自然也就少有“世界本質(zhì)”一類的闊論，不寫些切身的經(jīng)遇，又能寫些什么呢？而況，自己所切身體味的東西，寫起來才更真切，也更有感情，于是也就更見得好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向來很在意別人的評價。其實(shí)也不單是我，這樣的“在意”實(shí)在人人都有。即便劣等如阿Q者，在聽到一個老頭的不知真假的夸贊“阿Q真能做”之后，也還很鼓起了一把干勁。阿Q尚且如此，一般人又何消說得。我們在生活中，往往會強(qiáng)化和塑造他人的言行，有時是出于某種自以為于自他兩利的目的，有時卻是無意識的。當(dāng)含著目的時，是我們用了自己的言行，去影響別人，讓別人加多我們所希求的或減少我們所厭惡的行狀。而無意識時，就是所謂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dāng)我們在有心無心的關(guān)注或評價某個人時，這些評價其時卻在被評價者心理很起了些波瀾。所以，但凡心里還有些愿意這世界更好的人，在與別人交往時，不妨多些善意的關(guān)注，也不吝于給些較好的又不失真的評價，這樣，或能給對方以莫大的前進(jìn)的動力。

　　小的時候，自己家里的事務(wù)不愿意做，卻很肯給別人家?guī)兔Γ驗(yàn)槟艿玫饺思业目滟潱o自己家里做事，是斷然不會有這樣的“禮遇”的。我后來想，給自己家里做事是應(yīng)該，給別人家里做事卻是幫忙，“志愿”總比“義務(wù)”要高尚些，也更能得到我所想要的別人的好的評價。

　　但我并不是任什么人家都愿意去幫忙。我們大抵喜歡那些也喜歡我們的人，對于那些我們并不在意的人，他們的是否在意我們，往往也是不會太計較。我愿意去幫忙的，自然就是我所在意的人家。

　　一個人心里的“朦朦朧朧”的感覺，確是不知生發(fā)于何時。一個人的對美好的眷戀與追求，也真難以考究是怎樣發(fā)展起來的。但我分明記得，我最先也是最久的感得其美好的，是女性之美好，雖然不過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感得”。但我又分明記得清楚，使我最早生出這樣“朦朦朧朧”的感覺的是誰。

　　其時我的年紀(jì)也不過十歲出頭，而她是我的一個很要好的同伴的姐姐，同伴本就比我大兩歲，她就更大了。是因?yàn)楦橥媸觳抛⒁馄鹚€是因?yàn)橄茸⒁饬怂鸥艿艹闪送椋F(xiàn)在是不得而知了。只是心里有種無形無狀的美好，有些眷戀，有些渴慕，還很有些表現(xiàn)欲。

　　現(xiàn)在回想這些，似乎比隔夜的夢還要飄渺，我是早經(jīng)連她的相貌也忘得沒有影了。但自她之后，我的心中總會有一個能讓我的心有一份寄托的美好者在。她們，也一直是我心中的“觀眾”。一個人，倘能有自己所素喜的人做他的全心全意的觀眾，看他表演他所愛好、擅長的節(jié)目，給他以鼓舞，他會盡他的全部心力去表演。我心里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些觀眾，并現(xiàn)在也還有。她們一個接一個的在我的心地里伴著我，早先的離走了，又會遇到后來的。

　　一個人的心總要有些依靠、有些寄托。在傷懷、迷茫之時，總要有點(diǎn)安慰。這樣，他才不至于迷失，才能更安然的走自己的路。當(dāng)我找不到身邊真實(shí)的依靠時，心地就會生造些美好來寄托，但這“生造”又不全是憑空，因?yàn)槟菢泳烤固摶谩Ｎ倚睦锏倪@些“觀眾”，她們并不一定真的愿意關(guān)注我，但我把她們請在了我心地里的“觀眾席”。心地里有了這些半是真切半是虛幻的美好的觀眾，我于是在這人生的舞臺上可以歌、可以哭，亦如癡、亦如夢，也欲醉、也欲醒。

　　或許，也正是我心中的這些美好的“觀眾”，讓我對這世間還保有一份美好，雖則我有太多的所憎惡。我于是以為這世間最美好者，倒是那些美好的女性。什么自然美、藝術(shù)美，在一位美好的女性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我有幾次乘坐火車，都遇到這樣的少女，她們善良，熱情，細(xì)心，肯助人。又讓座，又倒垃圾，又總是請不相識的人吃東西。有一回，在車上遇到一位同鄉(xiāng)，她是到她父母工作處玩了一些天，現(xiàn)在回老家去。下了車之后，她先是詳細(xì)跟我解說回路怎么走，到哪里去乘車，后來又怕我找不到，干脆就領(lǐng)著我去汽車站。她因?yàn)榫驮谀抢镒x書，很熟識路，但我再怎么生疏，在這老家的縣城，也不至于找不到回路的，但因?yàn)椴蝗袒亟^她的好意，只好讓她帶著走去汽車站。

　　這些所經(jīng)遇事，讓我竟生出這樣一種念想，就是：在所有的人群中，所有的人生階段中，要數(shù)少女為最美好。而我，向來對她們也是懷著一種仰慕的。但現(xiàn)實(shí)中，往往她們又最易于受害，往往她們又最易于成為受害者，往往她們在成為受害者之后還不能自覺。我于是發(fā)了這樣一個愿心：要改變一點(diǎn)這人間，要讓這世間的殘暴與黑暗少一些，讓這些美好者少受一些殘害。這也是我的想要“像魯迅一樣去戰(zhàn)斗”的潛隱在心底里的原因。

　　這樣看起來，我的這所謂的“理想”的生成，實(shí)在是很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緣由的，或還要被正人君子所嗤笑。但我真心是如此，至于別人們的態(tài)度，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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