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母-散文

2022-09-24 散文

　　接母

　　憨娃這幾天沒有出去做生活，呆在家里總是心神不寧地轉出轉進。站在院子里的時候，一直望著坡下的那一條羊腸路，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坐在窯里的時候就一根煙接著一根地抽，臉上的表情時而悲戚時而沉思。

　　婆姨李二鳳總感覺丈夫有些不對勁，也曾問過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她，可沒有得到一句回答。

　　晚飯吃過都有好一陣了，憨娃在窯前向遠處張望了好一會兒后，失落地回到窯里坐在炕上又開始抽煙。當第二根煙剛點燃就聽見外面有人喊自己的大號“王寶”，那個不是很熟悉的聲音就好像一聲炸雷，擊的他渾身一抖，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煙卷也掉落在了炕上。憨娃知道這些天等的那個人來了，因為在自己所居住的王家洼不會有人叫他的大名。村子里的人們都喊他憨娃，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

　　憨娃起身打開衣柜將早就藏在那里的一摞鈔票揣進懷里匆匆往外走。

　　李二鳳一邊用手將炕上還冒著煙的煙卷掃落到地上，一邊罵著這個撞鬼似得男人。等收拾完床單上的煙灰李二鳳也追出了窯門，只見憨娃和一個陌生人都走到面前那個通往坡地的路上了。

　　兒子在省城讀大專，女兒也在縣城上高中，丈夫平日里靠著他那箍窯蓋房的手藝在外面做生活，自己呆在家里也習慣了，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電視屏幕前總是一陣陣的心慌。

　　丈夫憨娃是一個苦命的人，三歲的時候父親在采石材時，被落石砸死，留下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在三年后他隨母親改嫁到離家四十里的萬家溝，成為萬家一個老光棍的繼子。起初繼父對他還可以，弟弟出世后他就成為了那個脾氣暴躁男人的出氣筒，稍有過錯就會拳腳相加。母親也曾多次跪著求他也不能制止下一次的暴虐，她就有了帶著憨娃離開的想法，可看到剛開始丫丫學語的小兒子時，腿軟得無法邁出這個門檻。

　　在一次趕集時母親遇到了前夫的哥哥，將憨娃所受的苦難哭訴給了孩子的大伯。

　　大伯為了保住弟弟唯一根苗就將憨娃又帶回了王家洼。

　　大伯家子女多，生活條件不是很好，憨娃的到來無疑又增添了一張吃飯的嘴，伯母雖說沒有反對，但根本就不可能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來對待，饑一頓飽一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很小的時候憨娃為了吃上一頓飽飯，就時常在周圍村落里給人當小工。那個時候人們看他可憐，也就讓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工錢雖說沒有，可能讓他放開肚皮吃個飽。

　　漸漸的那個瘦弱單薄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大小伙，在長期的幫工期間憨娃也學會了箍窯蓋房的手藝，這個時候他就不在是一個只為吃一頓飽飯的小工了。

　　李二鳳和憨娃相識還是他為家里箍窯時，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是有著指揮權的工頭了，看著他那黃土高原特有的男子體魄，已經長大成人的二鳳就動了心思。父親也沒有反對，他認為女兒跟了一個能吃苦，而且有手藝的后生不會錯，沒有費多大的周折兩人經過了生辰八字比對后結婚了。

　　婚后憨娃為自己在以前父親住過的地方，先箍了一孔窯，隨后就搬出了大伯家。二鳳負責家里的那些莊稼地，還在院里養了雞，圈里喂了豬。憨娃在外為別人箍窯或蓋房的勁頭比以前更起勁了，因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沒過幾年兒子和女兒相繼出生，憨娃又接著那一孔窯洞的一側新箍了四孔石窯，并且內部用新興的裝潢材料進行了裝修，這樣的居所在村子里也是很少的，有一段時間他們的居所成為了別人的樣板。

　　憨娃在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時也會想起母親。也不知道她生活的怎么樣，每一次在母親那慈祥的面容出現在腦海后，隨即就被繼父那兇狠地打罵所淹沒。

　　在兒子上初中那一年，憨娃在給萬家溝臨近的村子箍窯時聽到了一些關于母親的消息，知道她為那個老不死的又生了一男兩女，日子過得也是平平常常。聽說去年繼父因病去見了閻王，憨娃就打算干完活去看看母親，但最終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走向那個幼年曾經居住過的村落。

　　李二鳳等到平時睡覺的時候憨娃還沒有回來，撥打他的手機聽到的是關機的提示，像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二鳳感覺右眼皮在不斷跳動，心神更加不寧起來。從炕上起身下來準備再去瞄一眼，在開門的時候看到了上面貼的那一道黃色的道符，這是她在黑龍山還愿的時候求下保平安的，她突然感覺到精神有了依托，隨即跪倒在地沖著那一道平安符磕起了頭。

　　第二天的早上九點多憨娃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里，他告訴二鳳自己的母親前些天去世了，昨晚上自己去了墓地。

　　二鳳聽到這話后立刻就明白昨夜為什么自己會心神不寧了，原來盼望已久的這一天終于到來了，雖說也知道這件事情存在著一定的兇險，但為了子孫后代的平安和幸福就必須去這么做。

　　從丈夫口中得知昨天那個人是他在萬家溝收買的一個外姓人，昨夜為憨娃指出了母親確切的臨時墓葬，代價是五千元。

　　按照風俗母親和繼父合葬的日子必須是陰陽先生推算出來的，所以現在還不能上山進入萬家祖墳，只好臨時埋到土里等待那個時候地到來。在這一段時間里那是憨娃的機會，要是將母親搶回來，并且和孤零零了幾十年的父親合葬到王家祖墳，那就成為了鐵定的事實，誰也別想再搶回去了。

　　沒有休息他們就開始忙活起來，二鳳去鎮上買羊肉，而憨娃將代表著孝布的白紗往頭上一裹也出了門。

　　陜北農家住戶一般都是比較分散，一家一戶占據一面山坡，在距離溝底相對高一些的地方開出一片空地，箍上幾孔窯就是一家人。

　　憨娃首先去的是大哥家，大伯過世后雖說來往不是很多，可他畢竟是長兄。憨娃來到大哥的院場，他對著窯門跪了下來帶著哭腔高聲喊道：“哥，我媽歿了”。大哥開門看到憨娃頭上那刺眼的白紗后，勾起踩在腳下的鞋幫說了一聲走，就拿了一把鐵鍬和憨娃一起向另一家王姓人家走去。每到一家憨娃都用同樣的方式去召喚，沒過多久就聚集了十二個王姓的男人，他們中間也有平時和憨娃有過矛盾的，但知道這一件事情后都沒有退縮。要是能成功地將兩位老人合葬到祖墳，不光是為憨娃的后世兒孫積攢福運，那也是為整個王姓的后世子孫繁榮昌盛做鋪墊。

　　他們首先來到偏僻的后山，開始挖掘一個臨時停放遺體的墓葬，這個地方必須要隱秘，在上祖墳之前還是有可能被萬家人發現并搶回去的。

　　憨娃領著同姓的人們回到院落的時候，二鳳已經在院里支起了饸烙床子，大嫂帶著兒媳婦都過來幫忙了。

　　羊肉湯那特有的'膻香味飄滿了整個川道，累了一中午的人們相跟著將壓饸烙的大鍋團團圍住。二鳳手腳利索地撈著剛煮熟的饸烙面，在上面澆上羊肉湯，然后撒上一些香菜和蔥末遞到每一個人的手上。這些男人們也不進屋，各自找一個適合的位置或蹲或站，就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飯，大家都回家睡覺了。按照約定晚上天擦黑再到憨娃家集合，到時候都要將手電和鐵鍬帶上，兩個侄子輩的還得將家里的三輪蹦蹦車開上。

　　按照商議的時間，所有的人全部到齊后，他們乘坐了兩輛機動三輪趁著夜色向萬家溝趕去。

　　接近村口時他們就將機動三輪停在了那里，留下一個人看守，其余的在憨娃的帶領下趁著月光靜悄悄地向一個山洼走去。

　　來到墓葬前，憨娃跪在前面先磕了三個頭，說了一聲“媽我來接你了”就開始率先挖掘。

　　他們擔心被發現所以都沒有敢將手電打開，只憑月光的照亮，所以挖掘的速度很慢，終于在接近一個小時后看到了棺木。憨娃心臟一陣陣快速收縮，眼淚悄然滑落，自己馬上就會變成有媽的人了。

　　突然從溝彎處出現了很多手電照出的光亮，在來回急促晃動著，從光束判斷來的人數有二十多人。怎么辦？憨娃知道這次行動已經被萬家的人發現，是趕緊跑掉還是和他們打斗？一時拿不定主意。

　　那些人以極快的速度沖到了跟前，憨娃看到最前面的那個人的身形和模糊的臉龐，是那樣的熟悉并且讓他恐懼。那是繼父嗎？不對，他不是早就死掉了嗎？那就應該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

　　只見他用手電的光束鎖定憨娃后就揮動手中的鐵鍬向他掄了過來。

　　憨娃想用手中的鐵鍬阻擋，可惜還沒等到舉起來就感覺一陣疾風襲來，隨后脖子的劇痛讓他像麻袋一樣栽倒在了剛翻起的新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