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回家過春節，老家里兄弟姐妹的孩子都圍過來向我要糖吃，問這問那的，笑聲不斷，我被包圍在孩子們的親情里，很是溫暖和幸福。此時，我發現有一個小男孩站在遠遠的角落里望著我，眼中流露出一絲難以形容的表情。從長相看我知道那肯定是大弟的兒子阿圖，四妹在電話里描述了無數次會為爺爺倒茶倒酒夾菜的聰明勤快的阿圖。
阿圖4歲的時候，父母出去打工了，一去4年不見蹤影，把他和6歲的小姐姐交給爺爺奶奶照管。童年的阿圖，所有的父愛和母愛全停留在逢年過節時父母從遙遠的地方打來的電話里那一聲“兒子，聽爺爺奶奶的話”的陌生的聲音上，好在爺爺奶奶很疼愛姐弟倆，爺爺奶奶的愛讓姐弟倆身上依然有著童年純真的笑臉。
我走到阿圖身邊，牽著他的手，問他知不知道我是誰，他看看我小聲地說：知道，你是我姑媽。
在鄉村里玩著泥巴長大的阿圖長得很帥，他那微笑時亮亮的眼睛和小小的酒窩如山間的清泉，透露出純真和機靈，讓你情不自禁想親近他。
我問他：“剛才所有的小朋友都圍過來要糖吃，你為什么不過來。”阿圖說：“我想讓他們先要糖吃，等他們走了，我再過來問你有沒有見到我爸爸媽媽，我想他們。”阿圖的聲音很小很小還帶著哭腔，讓我心生疼痛。我也小聲問他：“你知道你爸爸長得什么樣嗎？”他點點頭：“知道，爸爸長得像叔叔。”我問他：“你怎么知道爸爸長得像叔叔？”阿圖的回答出乎我的預料。“我有爸爸的照片。”對話中阿圖始終低著頭，聲音里透著哭腔。
我把阿圖抱在懷里，輕輕撫摸他的頭發、他的小臉，溫柔觸摸他幼小的心靈，仔細聆聽他發自肺腑的'渴望和心聲。
也許是因為我們親情相依、血脈相連，盡管是第一次相見，但他不拒絕我，很自然地把頭靠在我肩上，而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回答，卻如七級地震，把我的心震碎了，那揪心的痛，讓我欲哭無淚。
我抱著阿圖不停地和他說話，問他愿不愿當姑媽的兒子去城里讀書，他快樂地說愿意。父親說阿圖那幾天和我說的話遠遠超過了他一年里說的話。整個春節，阿圖緊緊跟在我們一家三口身邊，寸步不離。
有一天，阿圖很神秘地告訴我說他是富人，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用牛皮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一層層打開后，里面是兩張嶄新的百元錢。對一個鄉村兒童來說，身上有200元錢的確是“富人”。我問他錢從哪兒來的？聰明的孩子從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有點激動，很著急地說：“姑媽，這錢不是偷來的，是我考試考及格了，爺爺獎勵給我的。”我沒想到阿圖會這么敏感，趕緊給他道歉，并夸他聰明，問他打算怎么花這200元錢？阿圖驕傲地說暫時不想花這錢，等積攢到1000元時，他要坐一回飛機。老師說了，飛機票貴，1000元才能坐一回。我問他坐飛機想去哪兒，他搖搖頭，說不知道，只是想坐飛機。
那幾天晚上，阿圖和我睡在一起。有一天晚上，他把“內”字讀成了“肉”字，我給他糾錯。他調皮地哈哈大笑，說其實他懂，是故意讀錯的。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么，他卻很嚴肅地問我為什么“肉”不讀“內”而讀“肉？”我被他的問題問住了，阿圖得意地說：“不懂了吧？我告訴你，‘內’再加一個人就是‘肉’，意思是家里只有自家人時，就沒有肉吃，家里來了一個客人時，就有肉吃了。”我問他這是老師教的嗎？他說是自己想出來的，老師還夸他聰明，能夠區分“內”和“肉”。
和阿圖相處的日子，我心里那一絲絲的感動總是無法言語。鄉村人的淳樸和善良，使阿圖這樣遠離父母的孩子，心里多了一份自信，眼里多了一份陽光，也許這也是鄉村孩童比城里孩童多一些快樂清澈的笑聲的緣由吧！相處的日子總是那么的短暫，春節黃金周過完了，我不得不回單位上班。
當我們的車快要開動時，突然聽到阿圖的聲音：“姑媽，等等我，我睡著了，你們怎么不叫醒我？”看到阿圖背著書包，兩只手提著兩包衣服急急忙忙沖出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意識的一句話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我趕緊下車把阿圖抱起，輕輕地告訴他爺爺不讓他走，讓他好好讀書，聽爺爺奶奶的話，等放假了，我會來接他。阿圖卻不理我這一套，放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喊：姑媽騙子……阿圖的痛哭讓我無地自容。后來我才知道，阿圖知道我們要回城了，頭天晚上就把書包和衣服收好了，他要到城里和姑媽一起讀書。
在阿圖的痛哭聲中，我們的車啟動了，我很想把阿圖帶走，給他母愛，讓他和我的兒子一樣生活在我的藍天下，快樂地讀書快樂地成長，可我無能為力。這10多年來，除了養兒子和資助父母外，供大弟讀完了初中，供小弟讀到中專畢業，至今我還在供侄女上大學。年復一年，一筆筆學費和生活費把有限的工資都分解給了家鄉的血脈親情，在城市與鄉村的夾縫中，我是痛并快樂地生活著。
阿圖，請原諒姑媽，城里高昂的借讀費，注定姑媽只能在你的哭聲中含淚逃跑，而你的哭聲卻成了我心頭永遠的痛，每每想起你，想起“內”和“肉”的區別，我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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