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報 2002-09-17 楊福家
●發展高等教育，創建一流大學，離不開必須的資金投入，但這僅僅是最起碼的外因和基礎，更重要的是營造一個有利于產生學術大師的良好的研究環境
●縱觀當今世界著名大學，哪里有好的研究傳統，哪里有自由探索的學術氛圍，那里就會吸引住一流人才，而一流的創新人才已經成為決定一所大學學術水平的最關鍵性因素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不僅有恬靜的校園和優美大樓，更充滿著大師和“大愛”。在她的寬容和“大愛”下，懷爾斯教授才有可能9年不出1篇論文，靜心研究費馬大定理，最終獲得菲爾茲特別成就獎；納什才有可能與疾病搏斗30年后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創建世界一流大學，是目前國內高教界的熱門話題。有些學者專門就此進行了研究后得出結論：到2020年，我國個別高校有望躋身世界前200名。中國的高等教育任重而道遠。
我個人認為，目前是我國高等教育發展的最好時期。“211工程”、“985工程”，國家對高校的投入是前所未有的，不少學校的教學條件和科研設備都有了明顯改善。
在此，我想起了清華大學原校長梅貽琦先生的一句名言：“大學者，非大樓也，大師之謂也。”當然，發展高等教育，創建一流大學，離不開必須的資金投入，但這僅僅是最起碼的外因和基礎，更重要的是營造一個有利于產生學術大師的良好的研究環境。縱觀當今世界著名大學，哪里有好的研究傳統，哪里有自由探索的學術氛圍，那里就會吸引住一流人才，自然也就成為科研成果源源不斷的知識創新中心。特別是在當前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頂尖人才的流動已經成為勢不可擋的全球性趨勢，一流的創新人才已經成為決定一所大學學術水平的最關鍵性因素。
今年5月，我訪問美國康涅狄格州立大學時，參觀了著名華裔克隆技術專家楊向中教授的實驗室，令我感觸頗深。
大家可能都還記得，1997年2月17日，英國《自然》雜志公布了羅斯林研究所伊恩維爾穆特等科學家成功克隆出“多利羊”的重大科研成果，引起全球轟動。
正常的高等動物（例如人）的繁殖過程是：男性精子進入女性卵內，精子內的23條染色體與卵內23條染色體相結合，組成了一般細胞核內具有的46條染色體，即正常繁殖是23＋23，形成胚胎，細胞不斷分裂，直到下一代誕生。
“多利羊”克隆過程是：從第一頭母羊的乳腺中取出細胞核內46條染色體，殖入來自第二頭母羊已排空的生殖細胞核內，即46＋0，然后再殖入第三頭母羊中去繁殖小羊。
繼“多利羊”之后，各種克隆動物紛紛誕生。但是，人們發現，相當數量的克隆動物未老先衰。因此，人們疑問：克隆動物的年歲從零歲算起，還是從第一頭羊的年齡算起？還有的疑問是：從第一頭羊的乳腺細胞中取細胞核，乳腺細胞與生殖細胞有無關聯？
楊向中教授對此進行了探索，他從一頭13歲老牛（相當于人的80余歲）的耳朵內取了一個細胞，克隆了小牛愛美（Amy）以及一批小牛。依此，他回答了上面第二個問題，耳朵細胞與生殖細胞毫無關系！接著，他用實驗回答了為什么已有克隆動物未老先衰的道理，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克隆牛是從零歲開始的。他的論文在今年5月28日的《自然遺傳學》上發表，接著世界各大媒體紛紛對此進行了報道。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康涅狄格州立大學在克隆動物方面并無堅實基礎。但為什么楊向中教授能異軍突起，一舉聞名于天下，而且建立起強大的克隆中心呢？
據我所知，早在楊向中教授稍有名氣的時候，就有很多美國頂尖大學紛紛與他接洽，希望他轉校，并允諾給予更好的研究條件。念及康州大學多年來對自己科研工作的大力支持，楊向中教授曾推心置腹地與校長進行了一次長談，將情況如實相告。而要建立一個世界級克隆中心，至少需要招聘分子遺傳學、胚胎研究、器官移植、干細胞等多方面的短缺人才，總共需要800萬美元。校長聽后說：“讓我考慮一下。”沒有料到，這位校長在24小時不到的時間內，對這位出生于中國農村、畢業于中國農業大學、當時還不是正教授且又身患癌癥的科學家給予了全力支持，有遠見、有魄力的果斷支持，敢冒風險的關鍵支持。這就是康州大學具有的獨特氣氛。楊向中教授感受到了深切的關愛，知識分子最為需要的關愛。這就是為什么這幾年來康州大學躍居美國州立大學排行榜冠軍的原因。
與康州大學相距不遠的普林斯頓大學，是去年名列美國榜首的世界頂尖大學（哈佛名列第二），她不僅有恬靜的校園和優美大樓，更充滿著大師和“大愛”：她只有6500名學生，不算大，又沒有醫學院，也不是綜合性大學，但是她卻培養了2位美國總統，又在諾貝爾獎100年的歷史中培養出了24位獲獎者。正是因為她的寬容和“大愛”，安德魯懷爾斯教授才有可能9年不出1篇論文，埋頭苦干、靜心研究，解決了困擾世界數學界長達360余年的一大難題--費馬大定理，最終獲得歷史上唯一的菲爾茲特別成就獎；她也允許患有精神病的天才數學家約翰納什靜心地生活在校園內，并給予極大的關愛，終于使他在與疾病搏斗30年后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充分體現了人類應該具有的“美麗心靈”。我想，這恐怕就是普林斯頓大學成為美國第一大學的真諦！
對于不少正在向世界一流大學目標前進的國內大學而言，康涅狄格州立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的經驗不是很值得我們借鑒嗎？
（作者為中科院院士、中國科協副主席、復旦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