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一中 鄧金平
東晉永和九年,王羲之、謝安等42位冠世之名人雅士,宴集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祈福,曲水流觴,吟詩揮毫,遂成為千古佳話。而作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的創作者王羲之,其俊逸玄遠的風神、曠渺暢達的襟懷,以及對自然生命的贊美與珍愛,尤令“后之覽者”無不“臨文嗟悼”,拜服不已。但大多讀者對王羲之的了解也僅止于此。如果要全面了解其為人,“祖墳苦誓”這件事,是不可以不知曉的。
就在“蘭亭雅集”后二年,亦即永和十一年,王羲之稱病辭職,跑到父母墓前發誓道:“羲之……進無忠孝之節,退違推賢之義……是用寤寐永嘆,若墜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謹以今月吉辰肆筵設席,稽顙歸誠,告誓先靈。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貪冒茍進,是有無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王羲之對官場如此決絕,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名譽來發如此苦誓呢?這就要說一說他和王述之間的是非恩怨、矛盾沖突了。
王述就是《世說新語》里所記的那個吃雞子性急的王藍田,他因早先家貧,地位低下,于是養成了含垢忍辱、刻苦奮進的品格。機時王羲之自視才高位顯,素來輕賤王述,屢屢處心積慮地尋找機會來羞辱他,甚至在王述母親喪事之中也不放過。在王述聲譽日隆之后,王羲之反受他管轄,雖深以為恥,無奈王氏家族的權勢已漸如黃花,幫雖百般抗辯,徒增笑柄而已。王述檢察會稽郡,借機報復羲之,查其不法。羲之羞愧難當,于是以“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為借口,無可奈何地辭官歸隱,“憤慨致終”了。王羲之性高氣傲的驕縱個性,和對王述的褊狹刻薄的不仁之舉,讓我們對作為“墨皇”“書圣”的王羲之,不免會產生一些別樣的認識。
而且王羲之雖有“骨鯁”之譽,且有開倉賑災之善政,但初渡浙江,因為“會稽有佳山水”,“便有終焉之志”, 而且去官之后,也確實是窮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采藥尋仙,不辭遙遠。可見他雖然也常慨嘆“死生之大”,闊論要收復中原,但和祖逖的“擊楫中流”的豪情壯志相較,實在是相距甚遠的。他的俯仰于山水之間,“不知老之將至”,而“卒以樂死”,和南宋王朝的“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也是沒有多少差別的。至于他在家國殘破、生民涂炭之際,幾乎每年都大肆組織“蘭亭雅集”這樣的盛會,也不禁讓我產生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聯想。
魯迅先生在談到陶淵明時說:“就是詩,除論客所佩服的‘悠然見南山’之外,也還有‘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之類的‘金剛怒目’式,在證明著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那么對于王羲之,我們是不是同樣也可以說:除了他的“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的書法和“蘭亭雅集”的超邁俊逸讓后學高山仰止之外,他的“祖墳苦誓”的褊狹和“窮諸名山,泛于滄海”的獨善其身,是否也可以讓人云亦云的今之學者變得聰明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