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森
一份高三復習測試卷有一道語言表達試題：
擴展句子。根據下面提供的情景，展開聯想，用上三個比喻，續寫出三個分句，總字數控制在30-50字之間。
2006年的春節，我們在一片旺旺的叫聲中度過。(后面是橫線)
有一位同學的答案是：
回鄉的小伙子大姑娘帶來的錢堆成了小山；各家各戶的鞭炮聲就像打雷；紅男綠女們換上新裝，霎時變成了貴族府第中走出來的公子小姐。
這個答案有諸多問題：①不完全是比喻。按要求三個分句都應用比喻，即使用上了其他修辭手法，也應該有比喻。但是第一句是夸張，并非比喻。②第二個句子符合要求，雖然句子粗糙了一點。③第三個句子可以說是比喻，但有邏輯問題。“紅男綠女”的意思是“形容穿著華麗的男女人群”（《漢語成語大辭典》），就是說紅男綠女已經是穿得很好的了，用不著再說他們“換上新裝”，這是犯了“疊床架屋”的錯誤。
現在著重說說第一句的夸張。即使容許使用夸張，這個夸張也是有很多破綻的。
第一，帶回家鄉的錢堆成了小山，是指其中一個小伙子或大姑娘帶來的錢還是指本鄉或本村所有小伙子大姑娘帶來的錢？
第二，作者的用意是好的，是為了表現農村居民經濟地位提高，勞務輸出取得很大成績，外出務工的年輕人都賺（掙）了不少錢。盡管如此，他們賺（掙）的錢是不是在春節期間都帶回家鄉？實際上，他們打工一年所得的錢，帶回家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只是一小部分。一般地，他們不會把一年所賺（掙）的錢全部帶回家。孝敬父母當然是傳統美德，但是打工者的父母也不會要求子女把打工所賺（掙）的錢全部帶回來，因為他們在城里要生存，要發展，有的還要談婚論嫁，買房置業，甚至還要培養下一代。
第四，即使打工者把全部的錢帶回來，會不會把所有的錢“堆”起來？
唐代杜牧《阿房宮賦》中寫道：“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摽掠其人，倚迭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這里確實存在將掠奪來的金銀珠寶堆疊成山的情況，但這是古代才可能有的現象。因為古代的貨幣經濟不發達，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商品主要是金銀等貴金屬，這些東西都有一定的體積，是有可能“倚迭如山”的。《阿房宮賦》里用的也是夸張，它的夸張就有現實依據。現代貪官也擁有大量財富，有的貪官也可能在他們的家里或倉庫收藏有不少珠寶之類的東西，但是他們聚斂的主要還是貨幣，其中藏匿現金的只是極少數，一般總會轉換成存款或不動產等，即使是藏匿現金也不大可能用“堆”的方式，而是分散在各處秘密收藏。現代中國作為流通貨幣的主要是人民幣，是一種貨幣符號即紙幣，是幾乎沒有體積的，要堆成“山”純屬天方夜譚。就是說“堆”貨幣在現代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現象，據此所作的夸張也是不成立的。
我們還可以設想，某村的打工仔或打工妹中確實有一個或幾個是百萬富翁或千萬富翁或億萬富翁（這當然是罕見的），他不會把所有的財富都轉換成金銀珠寶等有“體積”的東西，也不會把全部財富都以人民幣形式帶回家鄉，而是采用現代信用卡或匯款等形式（這些形式更不可能堆成山），因為他們要考慮安全因素。從經濟學觀點來看，越是擁有大量財富的人，越不會把他的財富以現金的形式累積起來，而是會轉化為資本，讓他的錢增值。
第五，某個打工者擁有多少財富，在相當程度上是他的私人信息，不可能采用“堆”的方式公之于眾，唯恐別人不知道。更不可能許多人把各自擁有的錢“堆”在一起，用來證明社會主義制度或改革開放的優越性。
第六，“小伙子大姑娘”年齡尚輕，初涉職場，也許有人遇到特殊的機遇會在極短時間內搖身一變成為大款，但是最富裕的人（企業主或部分白領）顯然主要不在這個年齡層次。
從社會階層來說，在當前，全社會都在關切農民工的生活狀況（拖欠工資、養老保險不到位等）的形勢下，我們寧可說老板或貪官的錢堆成山，不可說農民工的錢“堆成山”。
夸張不是浮夸，不能失去生活的基礎和生活的根據。魯迅主張夸張要“誠實”，他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有一點誠實在里面，使他們立刻知道燕山原來有這么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成笑話了。”（《漫談“漫畫”》）李白詠廬山瀑布詩中寫“飛流直下三千尺”是夸張，那是因為瀑布確實是“直下”的形態，如果說“彩虹直下三千尺”就不符合實際了。形容農村居民包括外出務工人員經濟地位提高了，生活改善了，可以有很多方法，其中包括夸張的手法，但沒有必要閉門造車，生生杜撰一個脫離了現實的夸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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