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青年報 2003-02-19 作者:劉縣書
不久前,在《現代漢語詞典(漢英雙語)》的新書發布會上,一家外語類出版社的社長強調英語學習的重要性時,說,在當今世界,一個國家國民英語水平是綜合國力的反映。
當時在座的我,啞然失笑。
關于英語有多重要、我們該花多少時間學英語,已經在網上網下課內課外有一些議論了,乃至個別教授痛心疾首,因為他們發現,現在的大學里似乎所有學生的第一專業都成了英語,從生物系到中文系,學生投入時間最多的科目,都是英語。
在全民學英語的熱潮中這些不同聲音多少顯得虛弱和不合時宜。大學生天天捧讀英語是因為人人熱愛這種語言?公汽地鐵里頭戴耳機、默念單詞的上班族天性如此好學?當然不是。他們如此做法,是基于經濟動物趨利的本能--因為在當下中國,學好英語已經成為個人發展必需的、可能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了:考大學要英語,考研考博要英語,出國、進外企當然要英語,進國家機關還要考英語,當教授、博導要英語,申報編輯、記者職稱也要考英語……現在中國什么考試不考英語?哪一家“體面”的公司、單位招人不要求英語?在許多考試中,英語甚至還享有“一票否決”的特權。
用一位著名的“某某英語”學習法發明人的話說,中國人被英語折磨著,什么時候我們能夠用中文去折磨折磨洋人呢?---這是此君的人生理想之一。
誰能折磨誰,要靠實力來說了算。語言的強勢和弱勢,反映著國家、民族與文化的強勢和弱勢;語言的競爭,也是國家、民族與文化競爭的重要內容和重要形式。19世紀以前,漢語曾影響周邊多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生活。1921年美國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薩丕爾在名著《語言論》中,還曾對中文的影響力表示“嫉妒”,并指出英語相比于法語的弱勢(歷史上一直是法語影響英語)。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人為更高的薪水苦學英文,有人為更多的利潤推崇英語,這都沒有什么不對,漢語的命運也并不真的需要誰來憂患,但我聽到太多擁抱和鼓吹英語“強權”的言論了,聲稱世界和未來屬于英語的,往往都是地道的中國人,一種母語賤英語貴的氛圍像霧一樣生成、聚積,置身其中讓人感到莫名的不爽。
任何一種語言的學習,其意義不僅在與交流使用,還在于通過語言這種載體,了解不同的文化傳統和思維習慣。語言本身沒有優劣之分。學習一門外語,實際上是為我們打開另一個觀察了解世界的窗口。而且,諸多學貫中西的大師的經歷說明,學不好母語的人,也不可能真正學好外語。
千萬別以為我反對學英語或恐懼英文,恰恰相反,我是一個非常喜歡英語閱讀的人,從馬克吐溫的英文小說中,我能得到和魯迅小說一樣難忘的體驗。然而,從十九世紀打開國門至今,從學習西方先進文明的意義上,我們100多年來學英語學到的東西其實太少、太膚淺。比如,至今我們也沒學好“德先生”(DEMOCRACY)“賽先生”(SCIENCE)這兩個詞的真正意義和用法。
當英語學習在某種程度上異化成國人的考試工具和晉身之階,它何時才能成為我們與世界平等互動的交流和認識媒介?如何讓英語(以及任何一種外語學習)真正成為我們豐富心靈、汲取世界精華、開發自身潛力的途徑,如何將這一思想體現在英語教育的理念和制度設計中?這些恐怕都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如果,我們這個民族英語學了100多年,無數人花費諸多時間精力,結果只剩下一點中式口音的日常用語和各類考試的ABCD,只為英語征服世界推波助瀾、搖旗吶喊,那是不是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