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隨筆

2021-02-14 隨筆

　　有一個地方—— 蘇州留園

　　剛從火車上下來，我的心情就有種無以言表的低落。身旁棕褐色的巨大旅行箱陪同我一直走過月臺。空曠的地下車站里，能清晰地聽見拉桿箱與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的清脆回響。

　　時間定格在七月四日，淺灰色的云下，蘇州站。

　　總是很害怕下雨。在北方城市的時候，我總會在雨天莫名其妙地起晚，聽雨水啪嗒嗒敲擊我的窗戶，就不想再拉開窗簾。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坐在桌前，很快就開始出神。一些模糊不清的面孔一一路過我的眼前，剎那間加緊的一陣驟雨，迅速沖擊了我的耳膜。于是頃刻，所有的面容碎成碎片。

　　我終于拉開窗簾，窗外只有混濁成一片的灰白。

　　這里是江南，發(fā)散著梅雨季節(jié)的淡漠愁緒。

　　站臺買來的廉價雨傘被我緊緊拉著撐在頭頂，鋁制骨架在風(fēng)里不斷搖晃作響。我在細(xì)密的夏雨中不斷穿行過身邊的人海;我在雨水叩擊過的光滑地面上看見自己的影像;我在這座被梅雨顛倒了的城市里聽見你虛無的聲音。

　　在雨里重返那年夏至。久遠(yuǎn)的日光，畢業(yè)時的約定，一同被鎖進(jìn)興華北街10號院那盛開著的番石榴花里。

　　踏上留園正門石階的一瞬間，我觸碰到了永恒。

　　回廊里昏暗無光。石壁上被玻璃罩住的石刻小楷，在暗紅色燈籠的映襯下折射出暗自涌動的冷光。我正對著玻璃后的石板凝視紋路里的時空，身旁的你悄然將身影鐫刻在我面前的玻璃鏡上。

　　穿過幽暗的歲月，你的心了無牽掛。

　　鏤空雕花石窗外，天井上空過濾進(jìn)幾束微光。

　　多少次午后走進(jìn)六班的教室，有人“唰”地拉開窗簾。你揉揉眼睛取過水杯，沒有留意桌角上的三寸日光。

　　雙眼適應(yīng)了黑暗，走出回廊卻別有洞天。雨還在下著，鱗狀石條鋪就的小道一直綿延到十幾米開外的古榕旁，濕漉漉的，和長亭廊一側(cè)的魚塘相映成詩。水珠斜斜地打在成片的青蓮葉上，純凈的綠明澈了天空。

　　我看見你急匆匆穿過一片人群，踏上高高的石階。身后棗紅色的木門半敞著，昏暗的燈籠光照在蟄伏著的雕花鏤空巨椅上，后堂正中央的巨型牌匾像一塊背景板。不知怎的，我發(fā)覺你的面孔也籠進(jìn)一圈微光，那朦朧柔和的日光啊。

　　好不容易雨停半刻。這點(diǎn)微光對蘇州來說也是珍貴的。

　　很多次，我會想象，當(dāng)有一天你也走失在時光里，有誰會再陪我游一次留園？終于，我先于你前往另一個地方。在沒有你的四樓樓梯口漫無目的地張望。這里是一片我未曾涉足過的海洋，有壓抑的寂靜，也有讓人窒息的機(jī)遇和渴慕。樓下有少年發(fā)出進(jìn)球的歡呼聲，北方的陽光毫不吝嗇地躍上他的白衣。

　　可我依舊會留戀江南的微弱日光。

　　那天呀。

　　你靜默地佇立在石窗前，外面庭院中是又一堵白墻。古榕葳蕤，連同雙手合十、背對我們的你，一起定格成了空靈的風(fēng)景。

　　雖然只去過一次，可你一定不會知道我聽見吳亦凡的歌聲時，內(nèi)心的倉皇無措。

　　那里鎖著一個地方。

　　我想起最初你模樣

　　想起斑駁的時光

　　我想起熟悉的街道

　　想起逝去的美好

　　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

　　青石巷——烏鎮(zhèn)西塘

　　該怎么去概括想象中的水鄉(xiāng)？莫名其妙地，會想起一句詩：“畫船聽雨眠。”這是中國古代文藝青年的雅興。可是我左手拿著定勝糕，右手擎?zhèn)悖q自沉浸在暈車帶來的懵懵中。一不小心已然踏上東柵的第一座石拱橋，倒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闖入有些突兀了。或許東柵的確沒有西柵那么熱鬧和驚艷。它溫婉地躲進(jìn)一個和它同名的古鎮(zhèn)里，與十步一座的石拱橋在暮色藹然中低聲細(xì)語。

　　依舊有老人撐著木杖，安詳?shù)刈谧约仪嗤甙讐ν獾男“宓噬希瑦芤獾叵硎芤惶熘凶詈蟮娜展狻?/p>

　　依舊有中年的船夫手把木篙，一仰一俯間尖尾的木舟在搖晃中飛速穿過岸邊青年的歡笑聲。

　　依舊有戴望舒詩中的雨巷。我走在潮濕的石巷中，兩旁都是古舊的木板門。偶爾間“吱呀”一聲，門里的人抱著在河邊洗好的衣服走出來，又把它們掛在檐間細(xì)細(xì)的繩上。

　　只是你的聲音不適時地沖進(jìn)我的耳中。

　　“哎……你還有定勝糕么？”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告訴過你，我想來烏鎮(zhèn)。

　　當(dāng)時只是很向往這里烏紫色的梅子，還好想嘗嘗江南的茶。

　　但真的來了之后，我卻沒有了當(dāng)年的那份熱情。染坊展廳外十幾丈高的`木桿上掛起的藍(lán)白相間的幾十匹碎花綢，在細(xì)雨中孤單地隨風(fēng)飄來蕩去。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有種凄然的感覺。凄然席卷了全身后，我選擇逃離，可是依舊避不開那些詭譎的如同白魂幡一樣的綢子。于是我撞了進(jìn)去，像撞見一座迷宮。

　　后面通著百床館展廳。

　　昏暗的木屋中，陳列著上世紀(jì)各式古老的雕花木床。鏤空的床梁像屋脊一樣，把小小的木板定格在中央位置。梁上雕龍畫鳳極盡華麗，如今的工匠自然是做不出這種效果的。

　　可是你的聲音再一次違和地響起：“這兒睡著不發(fā)怵嗎……簡直跟大棺槨一樣……”

　　無言以對。

　　總之，原本保留著的一點(diǎn)文藝之情，算是被你給澆滅了呢。

　　其實(shí)，看得出來，你喜歡熱鬧的地方。

　　可惜，古鎮(zhèn)岸邊新建不久的酒吧街雖然熱鬧，但渾濁的商業(yè)氣息和青年人縱聲歌唱的聲音還是會讓人不大舒服。夜晚的燈紅酒綠、槳聲燈影該是很美的。只是水鄉(xiāng)已然同《雨巷》中的青石街一起，迷失在了固有的記憶里。

　　青石巷。

　　雖然只是短短兩分鐘的鋼琴曲，可是去過烏鎮(zhèn)的人都那樣喜歡它啊。

　　溫婉的、寧靜的。在深夜收緊我們的心。

　　可是你若是不去又怎能知曉呢？

　　“少年聽雨歌樓上，點(diǎn)滴階前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