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滿是樹枝，泥巴滿地，父親光著腳，健步如飛，我提著一雙藍布鞋，拼命地追趕，卻怎么也追不上。被一叢樹枝絆住，我跌倒了，父親卻走得更遠了，我聲嘶力竭地喊道：爸，您的鞋……
然后是夢醒。每一次母親都告訴我，父親是不穿鞋的。
是的，父親是不穿鞋的，像許多農民一樣，一年四季有三季是光著腳：厚厚的腳板，踩在田地里，轉弄水車插秧扶苗；撥開濃密的樹枝，伐薪砍柴，挑著重擔走在山地上……那雙帶著泥水的雙腿永遠那樣靈巧自如。
小時候，父親不穿鞋的樣子，總讓我覺得悠然自在，即使上街購物，他依舊大踏步穿梭在滿街皮鞋膠鞋之中；當他牽著我的手，帶我上學時，滴著泥水的腳在光潔的石板上留下了濕濕的腳印，我踩著那粗大的腳印走路，覺得又平穩又安全。
也許是看多了穿鞋人，也許是一種無知與虛榮在作怪，漸漸地，我覺得打赤腳又土又難看，甚至有些粗俗，對父親竟有些不滿，慢慢拒絕他帶我去學校。小學畢業典禮上，當穿戴整齊的我捧著獎狀站在臺上致謝時，看到前排的父親汗衫短褲、光著腳和穿著皮鞋的家長們坐在一起，我覺得有些羞愧，以至于他高興地要來擁抱我時，我悄悄躲開了。
上初中后的一個黃昏，父親又來到學校，我一眼看見他一雙沾滿污泥的'腿，又氣又急，來不及呼喚，就沖著父親嚷道：“以后你能穿雙鞋來嗎？”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在布袋里拿出一包花生，從口袋里拿出五十元錢給我。
“拿住，好好照顧自己，天晚了，我要趕回去了。”
轉過身，拾起扁擔，挑起貨物，父親慢慢遠去，夕陽把矮矮的父親影子拉得又長又瘦。我第一次發現父親的背已微駝，步履有些蹣跚，再不像以前那樣鏗鏘有力。
再一次來看我的時候，他穿了一雙嶄新的藍布鞋。
“你看，這鞋好不好看？”
喜悅的聲音，掩不住的興奮；而我卻不怎么興奮，卻是幾分茫然，似乎失去什么——是那雙泥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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