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他一直在低頭看著手機。大號的字體，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微信字面，他對著客戶的要求研究了半天，還是關閉了屏幕。
“累眼睛。”他略微仰起頭揉搓著雙眼。
“叫你配眼鏡也不配，以后老了再得點病我可不伺候你。”他旁邊的男人托腮望著旁邊的風景答道。兩個人坐的是雙人的座位，中間卻似乎很疏遠地為對方留出了些空間，倘若沒有對話看起來就跟陌生人無異。
“現在就老了。”他將揉眼睛的手挪到眼前掰著手指頭，“再過三四年就四十了，然后就五十了，再一晃六十了，到時候可不是咱倆年輕的時候了，…”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應不應該說，只好強行咽了回去。
男人的眼睛沒有離開窗外，公交車停在一棟商場旁，玻璃窗子映射出車上兩人小小的影子。
男人說，“胡說。”
車窗的反光將車窗上兩人頭頂映得透亮，男人無聲地想象著自己與身邊人老去的模樣，半天沒有聲音。
“哎，別動。”他突然湊近男人，后者一愣怔在原處。兩人之間的間距立即被縮短，瞬間的、有些親昵得過了頭的距離令男人有些失神。
他從男人頭上拔下一根白頭發。眼神里有些埋怨：你自己還不是也老了。
男人沒來得及看到他的眼神，男人正忙著掃視著公車里的人：此時正是下班晚高峰，上班族與學生相互擁擠在魚罐頭般的公交車里，低頭玩著各自的手機，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的舉動。
男人松一口氣。
坐在他們身后的小姑娘預備著要下車了，耳朵里塞著耳機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亮著的手機屏幕上是兩個年輕漂亮的男人相互擁抱的壁紙。
男人回頭，發覺他也在看著男人，兩個人對視著苦笑兩聲，又默默地坐遠了些。
下了公交車到了小區里碰到了樓下的`阿姨。他不大擅長講話，阿姨跟男人聊起天來就站在一邊等著。
阿姨說，你倆也應該找個對象結婚啦，兩個大男人合租在一塊也不像話。
男人就笑，眼角堆著皺紋。快啦，我倆都有女朋友了。
那挺好，結婚了告訴阿姨啊，包大紅包給你們。
他在心底冷冷地笑，那恐怕您是等不到那時候了。
支走了阿姨兩人皆松一口氣，走到樓下又看到隔壁獨居小姑娘的男友捧著一大束玫瑰站在樓底下。他掏出手機，今天是五月二十號，怪不得。
兩個人又一次對視。
隔壁的姑娘恰巧走下來了。兩個人站在陰冷的樓梯間里，男人掏鑰匙開門，他就站在窗戶邊上看著相互挽著胳膊的情侶漸行漸遠，玫瑰花束紅得極刺目。
瞅什么呢？進來啊，回家都這么不積極。男人喊他。
“我在想啊，”他扭過身子，臉卻還對著窗外，“明兒我也燙個那樣的卷發，是不是能顯得年輕點。”
別貧了，快點回家。男人笑起來。
門在兩人身后關上了。
天色已經有些發黑，室內的物件都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身邊的男人他也看不太清楚。
他突然捉住了男人正要換鞋的手臂：這是兩人今天相靠得最近的動作。
男人扭過頭去，發覺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將臉埋在膝蓋中，抓住自己的手慢慢收緊。他在流淚。
男人沒有說話。他也沒有。
過了一陣又也許很久，他壓抑的聲音傳出來。
“我有點累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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