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到了很多年
早就想寫一篇文章，記錄一下我和他之間隱秘的感情。說“感情”或許有些用詞不當。因為在長達四年的漫長時光中，一直都是我在自說自話，一廂情愿地喜歡著他、暗戀著他。而他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冷靜冷冽地看著我投入到單戀的漩渦中。他從未加以制止，也從未對我有任何回應。
直到最后，他的一封信才讓我徹底明白：他一開始就知道我喜歡他，很瘋狂很熱烈地喜歡他。哪怕我在內(nèi)心深處愛他愛得如何聲嘶力竭，他都不會回應我，也不能回應我。因為在我之前，他已經(jīng)有了漂亮溫柔的妻子和聰明活潑的兒子。我在他的生命中，遲到了很多年。年齡的差距、身份的限制，注定我們只能以師生的關系存在于這個世上。
現(xiàn)在我就要用手中的筆，跟你們講述一下這個真實又有些虐心的故事。
九月是開學最好的時節(jié)，秋高氣爽、風景宜人。四年前的九月，我走進了復旦大學的校園。那時的我只有十八歲，朝氣蓬勃如同清晨帶著露珠的花瓣。
我是北方女生，要去上海讀大學。爸爸媽媽自然不放心，他們陪我坐火車到上海，進了復旦校園。爸爸在收費處交了學費，我拿著入學通知書去本專業(yè)接待點報到。報完到，接待老師說：“后天早八點開班會。”接著又去領洗漱用具、鋪蓋。爸爸媽媽隨我到了宿舍，把床鋪收拾妥當。我們一起參觀校園、合影留念，一起去學校食堂吃飯。爸爸媽媽是坐當天晚上七點多的火車走的。臨走前，囑咐了我很多話。這是我第一次住宿舍，第一次在離家?guī)浊Ю锏纳虾Ｗx大學。種種的不適應，讓我開始失眠。
結果到后天早上，我起晚了。很自然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溜進了教室。我是班上唯一遲到的同學。一個清脆充滿磁性的男中音說道：“你是秦春曉嗎？你晚了二十分鐘，沒聽見我精彩的個人介紹。我是你的班主任，至于叫什么？教什么的？讓別的同學告訴你。”
我膽怯地看了他一眼。剛才是低頭溜進來的，現(xiàn)在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這是個長得很標致的中年帥哥。
他的身材勻稱挺拔。并沒有中年男人的大肚腩，也沒有謝頂。一頭茂密的烏發(fā)，而且居然留著齊眉的劉海。太不可思議了。這把年紀還留劉海？
我當時覺得有些好笑。但這個男人長得很英俊：劍眉虎目、端直鼻梁、紅潤嘴唇。皮膚也保養(yǎng)得很好，看樣子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只聽他接著說道：“我兒子也是九零后，九九年的。本來我和我媳婦想生個千禧寶寶，可這小子等不及，提前從***媽的肚子里出來了。他平常也叛逆著呢！經(jīng)常把我氣得忿忿的。那我能咋辦？打他嗎？俺是‘人類靈魂工程師’，不能靠暴力。只能等俺更年期了，再跟他算總賬吧。”
這句話剛說完，我被逗得不管不顧地大笑起來。我本來就愛笑，現(xiàn)在聽了這個笑話，自然樂不可支。周圍同學紛紛看我，我臉一紅，頑皮地吐了吐舌頭，低下頭。這個自稱“話癆”又自稱“唐僧”的人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話很幽默風趣。時不時逗得同學們哄堂大笑，我就是在那一刻深深記住了他。
所謂的“一眼萬年”就是這種場景吧。在他之前從未有一個人打動過我，而當他以一種別樣的姿態(tài)走進我的視線時，我已不能再移開雙眼。猝不及防，他就這樣深埋進我的內(nèi)心。 開完班會，我剛要走。“唐僧”叫住了我：“秦春曉，你先別走呢。我有話對你說。”我心頭一緊，心里猶如小鹿亂撞。我低下了頭，用力絞著手指。他就坐在我的對面，如此之近。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古龍香水氣味，淡淡的若有似無，充滿魅惑。讓我心旌搖動，更加心慌意亂。
“以后別遲到了。頭一回見面就遲到，給老師的印象多不好啊。學生要有時間觀念，知道嗎？”我的臉當時一定很紅，熱辣辣的。我點了點頭，害羞地離開教室。
當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可我卻甘之如飴。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烙燒餅”。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唐僧”那句：“等我更年期了，再跟那小子算總賬。”忽然不自知地笑出聲來。又怕被旁邊的室友聽見，趕緊用被子捂住自己，偷偷在被窩里笑。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對“唐僧”開始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我開始盼望，每天都能見到他。
后來幾天是軍訓。作為我們班的班主任，“唐僧”每天都來現(xiàn)場視察。每當我用眼角余光瞄到“唐僧”的時候，我訓練起來都格外賣力。盡管我訓練的第二天就來“大姨媽”了，可還是堅持訓練著。我也不知為什么要這樣？但就是希望“唐僧”的眼睛看著操場的時候，能瞄到我的身影。
軍訓完了，又是入學教育，還是“唐僧”給他們系里上課。因為是大教室，人有很多，一直很噪雜。我對坐在自己前面的女生很不滿，因為他們一直說個不停。害得我連“唐僧”的話，都聽不清楚。“唐僧”的入學教育，依然講得很幽默風趣。好幾次，我都失控地大笑，引來周圍詫異的目光。我只好用書遮上自己的臉，卻用書的空隙，偷偷地瞄著“唐僧”。但又生怕“唐僧”捕捉到我閃爍的目光。
就這樣“唐僧”的入學教育講完了。末了“唐僧”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手機號和qq號。我趕緊記在小本上，心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宿舍先上網(wǎng)，加上“唐僧”。
可令我失望的是，回宿舍上網(wǎng)“唐僧”并不在線。我寫下申請好友的理由：我是你的學生秦春曉。
可不知為什么，我加了“唐僧”好幾次，“唐僧”都沒回應。為什么你不加我？你為什么這么無視我？我心里又疑惑又苦澀，被人拒絕的滋味真不好受。我還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我很失望，對“唐僧”又有了一種難言的氣憤。看著我宿舍里別的同學都和“唐僧”加為好友，我的那種嫉妒心就更加強烈了。
我暗暗地想：“你不是不加我嗎？我一定要表現(xiàn)出色，引起你的注意。我要讓你知道，我比別的女生要優(yōu)秀得多！
懷著這種念頭，我暗暗等待展示自己的時機。終于等來學生會要招納新生的消息。“好，我應聘學生會主席。看你還敢無視我不？”就這樣，我毅然決然地報了“學生會主席”一職。在是否服從調(diào)劑一欄中，我堅決地寫了“絕不”。
盡管抱著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我的就職演說卻并不出彩。我看到臺下的“唐僧”就沒來由緊張起來。準備了好幾天背得滾瓜爛熟的演說詞現(xiàn)場說得磕磕巴巴。人就是這樣，越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表現(xiàn)得出色，越是事與愿違。我懷著沮喪的心情，離開了教室，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為自己在關鍵的時候表現(xiàn)不佳而傷心。我的“計劃”擱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越發(fā)隱藏起自己的心事來，絕口不提“唐僧”。卻在聽到別人議論“唐僧”時，內(nèi)心會忽的一緊，小心翼翼認真傾聽他們的談話，卻從不發(fā)表一句。
每次放學，看到“唐僧”開著“奧迪”車的背影，我都會出神地望好久，看到旁人走進，我才趕緊假裝看公告欄。我不敢直視“唐僧”的車。每次上學，我也會先看一眼停車場。當看到那個熟悉的車牌號時，我便知道“唐僧”來了。
“唐僧”是我們班的班主任，教我們商務日語。他本身是日本留學回來的海歸碩士，是個地道的“日本通”。他的日語發(fā)音磁性渾厚，有一種天然的貴族氣。他的日語課風趣幽默，引人入勝。我在臺下，看著臺上意氣風發(fā)、口如懸河的他，內(nèi)心總是激揚澎湃。
我把他講的每一堂課都用錄音筆錄下來，然后拷貝到電腦里。但我的錄音筆只敢放在我的書包里，我拷貝音頻時，也從來不敢讓別的同學看見。我說不清為什么？或許是一種潛藏的占有欲，他講課的聲音，我會永久保存，但絕不會與其他人分享。每當夜半時分，我?guī)е鷻C，把他講課的聲音調(diào)到最小，靜靜聆聽他充滿磁性的嗓音時。我都覺得有一種難言的甜蜜和幸福，好像他就在我身邊，跟我說著悄悄話一樣。
有一次“唐僧”重感冒，嗓音很沙啞還伴有不時的咳嗽。看著他有些憔悴的樣子，我很揪心，可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
當天下午，我借口出去逛街。我在離學校很遠的藥店，給他買了止咳藥。我把止咳藥放進書包，生怕別人看見。
第二天，他講完了課，出去透透氣。我把止咳藥，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我去前面擦黑板，我的心緊成了一團。就像做壞事怕被發(fā)現(xiàn)的竊賊一樣，我用眼角的余光四處張望著。終于看到教室里沒有幾個人，沒有人注意我。我迅速的拿出那盒止咳藥，放進他的公文包里。我的心跳得很快，口干舌燥，手嚇得都哆嗦。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可我就想這樣做。我在那盒止咳藥里，寫了一行字“陳老師，你要按時吃藥，多喝水。祝你早日恢復健康。”那行字是我用左手寫的，歪歪斜斜。我怕他看出是誰寫的，但我又想讓他知道，我一直關心著他。像暗夜里的向日葵，默默地注視著他。愛他是我孤單的心事，無法言說深埋于心的'秘密。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舊上著課，卻絕口不提止咳藥的事。我有些失望，又感到輕松。這種復雜的情緒交叉折磨著我。我期待他的回應，哪怕他說聲“謝謝”。可是如果他說了“止咳藥”這件事，我又怕同學們開始猜想到底是誰送給他的？我怕同學們知道我暗戀他，一直暗戀著他。
后來有一天在宿舍，有個室友邊看電腦邊驚嘆：“唐僧的老婆長得真漂亮，這么雍容典雅，跟女神一樣。”我們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他剛更新的相冊。他和妻子結婚十五年，新拍了一套婚紗照放到了網(wǎng)上。我就在電腦前面，癡癡地看著。他的妻子長得很漂亮，是那種氣質(zhì)美人。四十歲了可看起來，還是那樣溫柔恬靜，有一種雍容華貴的美麗。他的兒子長得也很可愛，站在他和他妻子中間，笑得很甜。他就更帥了，白色的燕尾服更襯得他身形頎長、容貌偉麗。
我就這樣看著，心里又酸又澀。可卻不敢表露出半點真實的情緒，我怕被人察覺。我對他的喜歡、迷戀，是見不得光的。陽光一照，就會看見空氣中彌漫的灰塵。
他加了我們?nèi)嗯腝Q，唯獨沒加我。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胸中了然，我對他的感情并不單純，并不像同學對老師那樣尊敬他、崇拜他。不，我是尊敬崇拜他的。因為他很優(yōu)秀，很帥氣，也很有男人的魅力。但是我對他的尊敬和崇拜，這中間裹挾了太多個人的欲望和情愫。他已婚的背景，不允許他跟我走得太近，所以他會刻意的回避我、排斥我。盡管這種回避和排斥會讓我很傷心、很失望，但他依舊會這么做。義無反顧、兇狠決絕地這么做。
我暗戀了他四年，他占據(jù)了我大學四年最懵懂青澀美好的時光。我抗拒地阻止其他人走進我的內(nèi)心，一直隱隱的只希望他走進來。可他卻遠遠駐足，從沒有邁出一步。
畢業(yè)吃散伙飯的時候，我喝了好多啤酒。好多同學都為即將到來的別離抱頭痛哭，我也大聲哭著。但哭的卻不是同學情誼，而是因為他。哪怕他不愛我，不接受我，但只要我能一直做他的學生，聽他的課，時時看見他。這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無盡的幸福了。可是現(xiàn)在這種卑微的幸福和渺小的期待，也因為畢業(yè)的來臨戛然而止。我被無邊無際的孤獨和絕望包圍著，大聲哭著。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感到掌心一暖。他淡淡的看著我，平靜地說：“別哭了，哭啞了嗓子。給你去哪兒買止咳藥。” 電光火石間，我的身子一顫。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他。喜歡了很久很久，在四年漫長無望的時光中，我把對他的愛當成了一種習慣和本能。而他有家庭，有妻子，有兒子，他為了他們，他不會對我有任何回應。
但是已經(jīng)不重要了。畢業(yè)在即，他只要知道，我喜歡過他，很單純很熱烈的喜歡過他，就足夠了。
后來畢業(yè)后，我離開了上海。他給我寫過一封信，很長很長。信的地址寫的是我家的地址。他一直記得我家在哪兒，我填的新生報名表上的所有信息，他一直記得。
他在信上說：“秦春曉，你是個好女生。你很善良也很單純，你會有屬于自己的愛情。但給予你這份愛的男人，卻永遠不會是我。十九歲的年齡差距，師生的身份限制，還有我的家庭和你的前途，都不允許我去喜歡你。所以，從一開始我只能拒絕你。不求你諒解，只愿你理解。你還小，等你將來真正遇見屬于你的那個男人，你就會明白。老師的做法是對的。我是你的老師，永遠都是。。。”
信很長，我看了很多遍，幾乎把每一個字都刻在了心里。是的，我遲到了很多年。在你的生命中，我只能是個過客。但在我的生命里，你卻是一個定格。一個讓我永難忘記、時時回想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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